舌尖奇谈|国难当头,巴黎美食家吃掉了一座动物园
编者按:斗转星移的世界,人和食物,比任何时候走的更快。无论历史的车轮怎样匆忙,总有一种味道,以其独有的方式,勾起对味蕾与谈资的回忆。舌尖奇谈,为你描摹一段与众不同的饕餮往事。
作者: 巫不苦 来源: 网易历史
有时,饭桌上的人会突然同时陷入沉默,法国有句俗语来形容这种情况,叫做 “un ange passe ”(意为一个天使经过,大家都忙着看天使,所以忘了聊天)。某次饥荒中,一群饥肠辘辘的法国人围坐在餐桌前,桌上盘子里的食物所剩无几,这时所有人突然停止了说话,其中一个法国人说:“un ange passe ”(有一个天使经过)。另一个法国调侃道:“on le mange”(我们赶快把天使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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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在极端情况下,法国人也不忘自嘲一番;“吃天使”贴切地演绎出了将他们对食物的丰富想象力和创造力。
长期以来,法国人都以美食家自居,法式料理闻名于世,如今人们却鲜知他们关于食物的一段另类历史。
在普法战争中期,巴黎曾被普鲁士军队包围了整整四个半月。在这期间,巴黎主要的食物供应链被切断了。围城的结果是:巴黎人不得不更改自己的食谱,从马肉到老鼠肉,就连动物园中的大象也没能逃出巴黎人的胃。他们饥不择食,只要是会动的生物无所不吃。当然这段晦史是巴黎人耻于承认的,却为当时生活在巴黎的美国人们津津乐道。
1830年至1900年间,一批又一批的美国艺术家、作家、医生、政治家和建筑师等来自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横跨波涛汹涌的大西洋,来到了巴黎——一座光明之城。名叫罗伯特·洛里的美国医生,就是其中一位。当时,他正在巴黎短期逗留,普军围城让他身陷这座“光明之城”。期间,他搜集了大量被围困时期巴黎城内史料,20年后汇编并发表了《一个美国人眼中的巴黎大围城》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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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巴黎首个星期,洛里医生就被玲琅满目的博物馆,和繁华而富有艺术感的城市建筑所“圈粉”了,也为整座城市有条不紊的秩序由衷地赞叹。令他没有想到,在很短时间内,整个城市呈现出了另一种难以言述的面貌。在普鲁士切断巴黎供给前,城市地下暗流涌动,民众情绪正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前线战事吃紧,拿破仑三世不得不御驾亲征。由于缺乏大规模战役经验,和患有经常性神经错乱,他在9月1日的色当会战中大败。色当战势之惨烈,草木为之含悲 ,法国失去了10万4千精锐陆军士兵,而普军仅仅伤亡9千余人,更让法军蒙羞的是,率8万余众投降的拿破仑三世本人被普军俘虏,且无耻地向普鲁士国王递交了投降书。拿破仑三世战败的消息传到了巴黎,第二帝国正式覆灭。九月四日,民众发动政变推翻了原有政权,建立起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同时,巴黎做起了迎接战争的准备,似乎巴黎人民对战事司空见惯,毕竟在一代人之前,这片土地刚被反法联盟占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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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当时法国的农业部长,已经致力于搜集可以利用的一切资源,来输送向巴黎,包括牲畜和燃料。但所有巴黎人都没想到,普军能够以如此迅捷速度,以摧枯拉朽之势突破防线,挺进巴黎。
9月18日,最后一条铁路大动脉被普军占领了,电报电缆业被切断,在随后相当很短时间内,其他陆路水路交通线,均被地方控制(为了阻挡住普军,有相当大一部分桥梁和铁路设施被法国人自己炸毁)。9月19日,普军就完全包围了巴黎。尽管包围巴黎的普军有20万之众,无奈巴黎太大,士兵分布在130公里的阵线上,一时半会无法推进主城区。同时,他们也受到了广泛地下游击队有计划的反抗和骚扰,普军继续向前挺进的难度不小。另一方面,巴黎人民组织了30万国民自卫军,自带干粮独立抵抗普军。在法国非占领区组织的40万大军还未开赴前线之前,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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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后的10月10日,食物供给出现了问题,为了维持城市里活牛活羊的数量,许多肉铺不得不用马肉来代替传统肉类供应。虽然法国人已经有了几个世纪吃马肉的历史了(马肉排配流黄蛋是多数法国餐馆都有的一道菜),但这次马身上每一个部分都没有被浪费:肉和内脏全部被剃光,只剩下一副骨头,就连马血都要被制成血糕(要知道欧洲人一般是不吃动物内脏和血制品的)。巴黎人的这一做法,无疑凸显了自己窘迫的生活境况。在此期间巴黎卫生局主持过一场“马肉盛宴”:马肉汤,马肉炖卷心菜,烤马菲力肉排和生马肉刺生。可以说,马肉制品成了围城时期特有的一道风景线,只是这时,食物的短缺才刚刚开始。
同月,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国防政府”再次组织8万多“正规军”,企图突破普军包围,结果没几天,又死伤了1万3千多人,剩下的全数退回巴黎城内。10月末,巴赞将军率领的13万7千法军主力在梅斯投降了,巴黎解围之日遥遥无期,市民们看着来势汹汹的普军,深谙食物供应成了大问题。
到了11月中旬,巴黎人每天仍然能得到100克肉类配给,包括牛肉,马肉和咸鱼。为了摄取到足够多热量,此时巴黎人已经把目光转向其他食物。
在11月12日,城市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同寻常的肉摊,周围是许多刷洗干净的大型犬和猫,更令人意外的是,托盘上还放着成打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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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叫做亨利马克·海姆史料记录者,总结了这些肉类,在他眼里;狗肉是一种不错的羊肉代替品,由于猫以老鼠为食,所以猫肉质地和口感与狗肉不可同日而语,无法恭维。在马克提供的文献中,鼠肉馅饼能够让大批市民趋之若鹜,这使鼠肉一时“洛阳纸贵”。50生丁一磅的鼠肉,甚至要高于20到40生丁一磅的猫狗肉。
11月末,“大围城”仅仅过去了一半时间。城里粮食供应更加捉襟见肘,在巴黎小有名气的咖啡厅和餐厅,多数都被迫停止了营业,其中一些转变成了公立救济站。前线战事频发,法兰西全境内可调动的军队,纷纷准备前往以巴黎为中心的法兰西岛,时刻准备解围巴黎。敏锐的普军第一第二军团,分兵阻击了法军卢瓦尔军团和其他北方主力军。一个星期后,普军向法兰西腹地深化了战场,巴黎以南120公里的中北部重镇奥尔良被攻占。随着奥尔良沦陷,巴黎人民彻底失去了依靠外部力量来突破普军防线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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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洛里医生酷爱热可可饮料和蛋卷,这是他每天早上会享用的美食。12月初,他不得不打破这一习惯,原因是冲可可用的牛奶已经基本停止了供应,鸡蛋也无处可寻。在西方人尤为重视的圣诞夜,寒酸的穷人也会好好款待自己。这一晚,洛里医生以一小盘土豆,烤马肉和小麦面包为主菜,佐以红酒收尾。洛里医生是幸运的,因为在这一天,仍有许多工薪阶层,在寒风中排着队,瑟瑟发抖地等待着救济站的马骨汤。在弹尽粮绝的巴黎,连老鼠和鸽子都必须通过定量定向分配给市民当口粮。
同样在圣诞夜,城内为数不多仍然营业的一家餐厅,却举办着一场别出心裁的盛宴。这家名叫“远去的邻人”餐厅,以“围城第99天”作为自嘲标语,推出的套餐也如此符合法式诙谐:光看酒单,红酒不是拉图就是陈年拉菲,甚至还有罗曼尼·康帝的身影,全然洋溢着上流社会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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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单的其他部分(除了山羊奶酪的甜品之外)却与酒品有着天壤之别。排在首行的是酿驴头(驴头中塞了其他菜)。随后顾客们可以选择油煎面包片配豆子汤,或者大象肉汤作为开胃汤品。作为前菜有三种选择:炸薯条配英式烤变色龙;炖袋鼠肉;搭配了辣味胡椒酱的狗熊肉排。主菜更是令人大开眼界:佐以鹿肉酱的狼肉配鱼子;老鼠肉和猫肉排;羚羊肉配松露。
物资渐渐地匮乏,众多动物园管理人员们,已经没有信心继续饲养园内野生动物了。“远去的邻人”餐厅所提供的这头大象就来自于动物园。实际上,早在圣诞夜前一周,集市上已经出现了大象肉,据说“法国国家历史自然博物馆”里的明星大象“卡斯特”和“波拉”,也没能逃过巴黎人的辘辘饥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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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1年1月5日,普军开始对巴黎进行连续炮击,驻守巴黎的法军多次突围均以失败告终。整座城市被绝望所包围,这不仅是军事的失败,也是道德的沦丧,人类已经有了至少1万年训育犬类的历史,从古至今,犬类从来不是做肉食的,它的功用在于守卫家庭和辅助捕猎,现今,巴黎人大快朵颐地享用着他们“最忠实的伙伴”,这让许多爱犬市民无法接受,饥饿成了道德最大的敌人。
事实上,政府早已出台法规,要逮捕一切把“狗放入烹饪器材”巴黎市民(其他捕杀野生动物的人更应该难逃其咎)。但法规执行效果却不尽人意,搭配着各种法式做法的动物园里的野生动物们,络绎不绝地出现在了餐厅的菜谱上;而营业者和卖野生动物的贩子却仍逍遥法外,更遑论搜捕吃狗肉的市民。
令人大跌眼镜的不仅“远去的邻人”这一家,其他餐厅店主们,苦心经营出一大批独具法国人创造力的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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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有一句谚语“把漂亮的女人留给没有想象力的男人吧”,围城时期这句话成了“把上好的嫩牛肉留给没有想象力的贫民吧”,说的是只要有想象力,吃什么肉并不重要。以下这张菜单,就把法国人“嬉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体现得淋漓尽致:小青豆配炸狗肉,蔬菜炖猫肉,苏比斯汁调味的驴肉,中式油闷老鼠,葡式骡子菲力肉排和德式烤鸵鸟肉。最后还不忘诙谐地加上一句:所有肉类均从一位英国屠夫那里购得。
最终,随着1月28日普法双方停战协定的签订,“大围城”结束了,留下了一个在道德上“千疮百孔”和“百废待兴”的巴黎,和无数饥火烧肠的巴黎市民。
谈及在这场“浩劫”中所体悟到的生活之道,洛里医生不由感叹:和善的人总会对食物抱以善意,别等到饿了你才知道哪一种食物最好。千万记住,吃是为了维持生命,但活着不仅仅就是为了吃。
二战期间,纳粹德国也企图用“围城断粮”的方法来粉碎苏联的抵抗意志。苏联第二大城市列宁格勒被围困长达872天,64万人死于寒冷和饥饿,另有2万人死于德军轰炸与炮击,却依旧抵抗住了德军一波一波的进攻。许多人发出了和希特勒一样的困惑:为什么这次包围战不灵了?其与普法战争中的巴黎包围战的差异究竟在哪里?
的确所有的外部条件都很相近,唯一不同的,可能是因为斯拉夫人笃信的东正教盛行苦修,他们认为苦难是来自上帝的化了妆的祝福,忍受饥寒的能力自然要远高于天性懒散的法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