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年,一位五十岁的清朝知识分子开始更新认知

1890年1月,五十二岁的薛福成,以“出访英法意比四国大臣”的身份,从上海登船前去欧洲。他在欧洲驻留了四年,至1894年5月任满回国,旋即作古。

按清廷的划定,出访列国大臣有写日志的义务,须将国外所见具体记载报送总理衙门。在欧洲的四年多时间里,薛福成留下了六卷、十七万余字的出访日志。

这些日志,展示了一位“尺度洋务派”的认知,是若何发生改变的。

一、亲至欧洲,终于信了郭嵩焘的话

薛福成早年做过曾国藩的幕僚,是一位资深的“洋务派”。曾国藩重视薛,薛也很信服曾国藩。在思惟路径与行为模式上,薛有很显着的效仿曾国藩的迹象。与曾一般,薛对“传统经世之学”,有着异乎平常的乐趣。

曾国藩作古后,薛被李鸿章兜揽为幕僚,成为其主持洋务的主要助手。这份工作一做就是十年。1884年,薛出任浙江宁绍台道,正式进入宦海。次年,薛刊布了一份关于海防扶植的定见书《筹洋刍议》。这份定见书让他名噪一时,成了颇具知名度的洋务新星。

不过薛对本身定见书里的看法,并不十分自信,感觉只是“一时之私论……十未得一二”,只是一种小我定见,十分内容里或许只有一两分是正确的。这种不自信,与他从未直接接触过近代文明,对“洋务”的认识满是间接而来,有很大的关系。故此,薛很希望能有机会亲自出国去看一看。

1889年,薛福成终于获得了出访欧洲的机会。此行,让这位以中国传统经世之学为本,信仰“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尺度洋务派,观点上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二十年前,郭嵩焘出访欧洲归来,因赞叹“西洋国政民俗之美”,遭到了清廷朝野清议之士的倾轧指摘,成为“京师所同指目为汉奸之人”。薛福成也对郭的谈吐有所质疑,“稍讶其言之过当”,感觉他的话有些过于夸张。为此还去扣问了清廷首任驻美公使陈兰彬、随郭嵩焘一同出访欧洲的黎庶昌等人的定见。尽管陈、黎二人“皆谓其说不诬”,都说郭嵩焘的谈吐没错,但薛仍持一种保守的猜忌立场。

这种猜忌,在薛亲自来到欧洲后,终于烟消云散。光绪十六年(1890)三月十三日,抵达欧洲数月后,薛福成在日志中写道:

“此次来游欧洲,由巴黎至伦教,始信(郭)侍郎之说。”

亲见亲闻,终于让薛福成相信,郭嵩焘昔时之言并非夸张。好比,他在欧洲见到了远超清廷的义务教育,与鲜见于清朝的女子教育,甚至连残疾人也有聋哑学校可上,还认识到若不让孩子接受义务教育,要受到司法的责罚。光绪十七年(1891)正月初三,薛在日志中写下了这些见闻:

“凡男女八岁以上不入私塾者,罪其怙恃;男固无人不学,女亦无人不学;即残废聋瞽喑哑之人亦无不有学;其贫穷无力及幼孤无怙恃,皆有义塾以收教之。”

在参观学校时,薛还见到了“有厨房、有书库、有浴室、有饭厅……”,这让他感伤万千。在光绪十八年(1892)七月十八日的日志中,薛发出了“於戏!至矣尽矣,毫发无遗憾矣!吾不料古圣先王慈幼之道、保赤之经,乃于国外遇之也”的赞叹——哎呀!实在是太棒了,想不到能在国外,亲目击到中国古代圣王们养育孩童的幻想之道,酿成实际。

将时间回溯到二十年前。

1872年,陈兰彬携小童赴美留学时,薛福成写过一篇《赠陈主事序》相送。在那篇文章里,小童们要去的国外,被薛视为“饕利朋淫腥膻之地”。薛感觉,这些孩子“志识不决”,还没有竖立起准确的世界观和价格观,就要“去中国礼仪之乡,远适国外”,脱离礼仪之邦去往那蛮荒之地,或者会被同化为戎狄。他最担忧的,是这些孩子“归而挟其所有以炫耀中国”,带着从国外学来的手艺回来,向中国耀武扬威。所以,他提醒陈兰彬,“师长此行,务必究洋人之所长,更善查洋人之所短可也”——你此次带孩子们出去留学,要让他们进修洋人的优点,更要让他们认识洋人的短处。如斯,才能让孩子们免于沦于外族。

二十年前的文章,与二十年后的日志,如同天地之别。是日壤之其余背后,是道听途说与亲自见闻。

二、论证西学的本源在中国

“始信郭侍郎之说”后,薛福成所要解决的,是若何调适亲自见闻与文化归属感之间的辩说,或许说若何赔偿本身的心理落差。

于是乎,使欧时代,薛起头致力于论证“凡兹西学,实本东来”。他不只试图证实西方的工艺、数学来自中国,以蒸汽电力为能源的西方机械,也曾在薛的“细密考据”下,酿成了中国的发现。

好比,在光绪十八年十二月十一日的日志下,薛如此写道:

“机械之用,始于中国,西洋特以器力助人力之不足耳。非特机械也,即化学、光学、重学、力学、医学、算学,亦莫不自中国开之。如农事莳植及造酿酒酱、染色漂白、烧瓷器玻璃瓦缶、炼丹药铅粉银殊,打铁、点铜、制火药、和石灰,皆化学也。光学则以水晶作眼镜,重学则造桥梁、作环洞,力学则建亭台、起楼阁,医学则药物之外,亦尚规戒。算学则九章无不悉备。人所谓西洋之学者,盖无非中国数千年前所创,彼剿袭洗而精究之。”

从1890年到1894年,雷同的论断,频仍见于薛福成的日志。

除了手艺文明,薛还“论证”认为,他所见到的欧洲社会文明的源流,同样也在中国。在光绪十八年(1892)四月初一的日志里,薛得出结论:

“中国唐虞以前,皆民主也。……诸侯之尤有德者,则诸侯咸尊之为皇帝,此皆今之民主规模也。夏、商、周之世,虽君位皆世及,而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说,犹行于其间,其犹今之英、意诸国君民共主之政乎?”

雷同的概念,也见于随郭嵩焘出访欧洲的刘锡鸿。分歧的是,刘锡鸿认为,那些提高只是“中国圣教”的外相,清廷无需对外进修,也无需改造。薛福成则否则,他以“西学东来”之说重构了自信后,仍甘愿认可欧洲的“格致”之学蒸蒸日上,已经“后来居上”,对此认为清廷是需要进修和改造的。

三、指摘洋务活动走入邪路

在人生的最后四年里,薛福成逐渐偏离了本身“尺度洋务派”的人设。

赴欧途中,薛目睹香港、新加坡等地,依靠工贸易从萧疏之地成长为繁荣巨埠,对传统的“农本商末”之说生出质疑,发出了“商为四民之纲”的惶恐之论——这相当于否认了以商居末位的传统“士农工商”理念。薛认为,近代国度要想强盛,必需走工商立国之路,固然这条路“四海之内所未知,六经之内所未讲”,清朝的常识分子没听过,儒家的六经也不教授,但他的亲眼所见,证实这条路是对的,是必需要走的。

抵达欧洲后,对工场企业的参观,进一步巩固了薛的这种认知。光绪十八年闰六月初六,他在日志里写下了本身总结的二十一条“养民”之策,也就让公众日子好起来的法子。这些法子,包罗造机械、修铁路、建电报、设邮局、办报纸、办银行、立商法、护商权……总之就是充裕行使各类手艺文明和轨制文明,来为工贸易办事。工贸易蓬勃了,清朝才能壮大,才能实现“养民”,公众的日子才会好起来。

自此,本来的“尺度洋务派”薛福成,回身酿成了洋务活动的批判者。在光绪十九年六月十四的日志里,薛说,欧洲国度之所以强盛,是因为他们“全在养民教民上用功”,致力于成长工贸易和提拔国民教育水平,反观清廷的洋务派,却只知道买枪买船建兵工场,实在是丢了西瓜专捡芝麻:

“而世之侈谈西法者,仅曰:精制造、利军火、广船械,抑亦末矣!”

亦即,在薛看来,洋务活动走的是一条邪路。

四、意识到“面子人”的存在对国度很主要

对于若何让国度强盛,薛在日志中总结过“五大端”,就是五件必需办的大事:

第一件是“通人心”。要有轨制扶植,让民意能够通顺地表达。

第二件是“保民生”。要以轨制来保障公众的私产,使它们没有“不测之虞”,要有轨制来给公众供应养老、疾病等保障。

第三件是“牖民衷”。要以轨制来保障公众的受教育权,让他们“终身无一废学者”,都能够接管到教育。

第四件是“养民耻”。司法要文明化,须取销各类残酷之刑;牢狱也要文明化,须讲究卫生、须给服刑者供应工作进修机会、须有医疗保障,弗成有鞭打之事。

第五件是“阜民财”。朝廷要做好各类支撑工贸易和农业成长的根蒂扶植,要藏富于民。

薛还注重到,一个国度的社会运转是否正常,很大水平上取决于这个国度有没有“面子人”,和这些“面子人”能不克够有效地介入民众事务。在光绪十八年蒲月十三的日志里,薛说,欧洲列国介入民众事务的“员绅”,大多家道殷实,“群谓之面子人”。薛灵敏地发觉到,这种风气与中国推崇“寒士”的传统大不沟通。

在光绪十九年四月十六日的日志里,薛福成将这种区别,总结为“中国用人以富者为嫌,西俗用人以富者为贤”。薛对照了二者的汗青成因,然后发出了一句非常陈旧的感伤:

“有恒产即有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