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与配角谁更荣耀——中国第一位女外交官和她的主人

小姐和丫环谁是主角？无论戏剧故事和真实生活，答案毋庸置疑：血统出身、文化教养、服饰气质，都有巨大差距，除此外，婚配对象更是天差地别。无论从哪一点看，小姐必定占据先天优势，丫环只能仰人鼻息，祈祷主子千万争气，自己跟着混个好出路。

解忧公主

主仆如是，君臣亦如是。史上多少觊觎神器的王子皇孙、权臣草寇，若没有手下人可着劲撺掇，断不敢冒然流露问鼎心思。所以说，君臣主仆到底是谁成全了谁，还要放在社会大环境里重新看，例如西汉解忧公主和她的侍女冯嫽。

解忧公主

西汉231年的历史，写满了对抗匈奴的各种故事，卫青、霍去病、李广、张骞、苏武……桩桩件件都可以编成惊险刺激的超长篇，当然，如果长篇故事的主角是美女，那可读性就更加宜人，因此，把西汉和匈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和亲公主们接连登场。

西汉有记录的和亲公主共16位，青史留名只有三人，除了王昭君，就是细君公主和解忧公主。和亲不一定都会去匈奴，16位公主中有三位被派到西域，头两位就是细君和解忧。

汉武帝时期，乌孙兵力强盛，不肯朝拜匈奴，匈奴几次兴兵讨伐，均以失败告终。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回来，向汉武帝建议结好乌孙的策略，藉此“断匈奴右臂”。细君公主和解忧公主便在这个阶段，肩负重大外交使命，先后嫁给了西域强国乌孙。

众所周知，西汉的和亲公主大多是宗室女，鲜有真正的帝姬，且这些宗女也未必真正高贵，刘细君和刘解忧都是获罪王公后代。作为一个命运受人摆布的弱女子，封了公主远嫁和亲，能有机会让家人改善生活环境，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解忧公主想得很明白。事实上，她的弟弟后来恢复爵位，解忧的功劳占了很大成分。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其实决定命运的是处理人生际遇的思维方式。解忧和细君的际遇相当，但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大不相同，因此人生结局也大不相同。

与匈奴比起来，西域诸国无论气候物产、生活品质都要胜过许多，不过两地风俗习惯相差不大，都有“妻后母，报寡嫂”的收继婚习俗，这被自诩为“文明人”的大汉民族视同禽兽的行径，放在生存至上的游牧环境里，女人是用来做妻子和母亲的，而不是用来做道德表率，建贞洁牌坊的，解忧公主明白这个道理。

解忧与细君一样，同样初嫁给年迈国王做右夫人，屈尊在匈奴左夫人位下，丈夫死后，同样与匈奴夫人同时改嫁继位昆弥（乌孙国王名），为了适应，为了争宠，为了保证娘家在夫家的重要地位，解忧和细君忍受了无数委屈和折磨，区别是：解忧生存下去了。

解忧在乌孙五十余年（公元前103——公元前51年，解忧出塞时约为19岁，归汉时71岁，个别史书记载时间略有差异），身历四朝变迁，嫁过两代三任昆弥，与第二任丈夫肥王翁归靡育有三子两女，与第三任丈夫狂王泥靡育有一子。她的长子元贵靡，后为乌孙昆弥；次男万年，后为莎车国国王；三子大乐，是乌孙国军功卓著的将领，长女弟史嫁作龟兹王绛宾为正室，次女素光嫁给乌孙翮侯，幼子鸱靡在归汉前去世。解忧归汉时，跟随她回长安定居的还有她的三个孙子孙女。

冯嫽

冯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外交家，历代正史均对她评价甚高，认为她为汉朝与西域的和平做出了卓越贡献。冯嫽曾被汉宣帝正式任命为出使乌孙国使节，像张骞一样，乘锦车，持汉节，带领副使和随从人员，风风光光从长安前往西域。

放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能做到这一步的，非比寻常。

冯嫽出身低微，但知书达理，聪敏机智，能言善辩，很有政治头脑，命运安排，她做了家道中落的罪臣王公后代解忧的侍女，随着她远嫁西域。解忧得以在乌孙国立足，应该说冯嫽这个好帮手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冯嫽后来嫁给乌孙国的右将军。乌孙官制，左右大将的地位，仅次于相和大禄，考虑到乌孙国的特点，基本来说，掌握兵权的高层总是脱离不了盘根错节的王族血统。冯嫽嫁给右将军，年貌相当，正室原配，怎么说也算是嫁得比较好了。

关于冯嫽早期在西域的情况，《汉书·西域传》有记载： “能史书，习事，尝持节为公主使，行赏赐于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也就是说，冯嫽不但积极参与解忧公主的各项政治活动，为她献计献策，更作为公主政治形象的代言人，到处开展外交活动，获得西域诸国的一致好评。

因此，冯嫽的身份不仅是普通外交官，说她是“联合国公使”更加贴切，尤其重要的是，她完成了历代和亲公主椎血泣泪、梦寐以求的愿望——数次往返长安。我们想象一下：从繁华锦绣之都大汉长安到风吹草低不毛之地的西域边陲，很多和亲公主花出嫁路上的时间往往就是一年，甚至更长，而同一时代，另一个女子，率领随从，在这条路上频繁往来（三次），换到二十一世纪，也足以让我们艳羡。

冯嫽第一次正式出使，是受命于汉西域都护郑吉。郑吉在班固的《汉书》中，是与张骞齐名的人物，当时（公元前53年）肥王匈奴夫人所生儿子乌就屠起兵叛乱，自立为王，郑吉请冯嫽出面，说服乌就屠归顺了汉朝。

汉宣帝听说后，对冯嫽十分器重，下旨征召她入京晋见。去国50年，白发苍苍的冯嫽沿伊犁河畔、天山北麓，昂首挺胸踏入玉门关。

当年身份卑微的小侍女，现在登堂入室，在皇宫大殿，面对九五之尊，冯嫽侃侃而谈，详细陈述匈奴、西域之间的战略关系，以及联结乌孙争取和平的独到见解。汉宣帝闻言大喜，正式任命她为出使乌孙的使节，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使（谒者、期门均为汉官名，前者近似于仆射，后者后更名为虎贲）。

冯嫽到了乌孙赤谷城(今伊塞克湖南)，代表汉朝皇帝，诏令乌就屠前来，正式册立元贵靡（解忧长子）为大昆弥，领6万多户，乌就屠为小昆弥，辖4万多户，并赐二人金印绶带，圆满解决了乌孙的动乱。

公元前51年（宣帝甘露三年），解优公主向汉宣帝“乞骸骨”归汉，冯嫽随同她一起返回长安。两年之后，解忧病逝，以公主之仪安葬。在此前后，元贵靡去世，他的儿子星靡（解忧长孙）接替大昆弥，由于星靡性情怯弱，乌孙国内出现诸多不稳定因素，大汉、西域、匈奴三角关系再度微妙，冯嫽上书新帝汉元帝（就是送走王昭君那位），请求再次出使乌孙。于是，古稀之年的冯嫽又一次以汉朝使节的身分，踏上万里西行的征程，她在乌孙殚心竭智，辅佐星靡直至最后一息。

和亲政治

身为公主，不论是解忧还是其他帝姬，与生俱来的任务不是享福，而是身体力行为娘家争光。解忧身为罪臣后代，以公主的身份千里和亲，肩负着的政治任务就是与乌孙亲善联盟，至于具体做法，是吹枕边风也好，是垂帘听政也好，那就任当事人自由发挥了；而冯嫽身为和亲公主的侍女，职责就是照顾好公主，至于怎么照顾？是照顾她饮食起居，还是教导她后宫争宠，或是配合她开展政治公关……全靠当事人的个人才智。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解忧和冯嫽的关系，应该被当做广义“宾主关系”的楷模，在她们五十年漫长的西域生活中，早已脱离通常的主仆或君臣关系，她们互相之间的信任和默契，从日常生活辐射到政治活动，在她们的能力范围之内，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这样的配合方式，相信其他和亲公主不会不懂，至于为什么没能取得同样的胜利，除了天时地利和人脉关系的不同外，还有就是身边人的思想和素质。十几岁养尊处优的女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和生活方式，如果没有身边人的正确引导，心情怎么能开朗得起来？心情不好，怎么能和陌生的丈夫以及他身边的陌生人处理好关系?

说穿了，就是告诉公主：我们弱女子，在完成娘家政治使命的同时，还能在婆家过上幸福生活，这辈子就应该心满意足。我们要为这个目标奋斗终身。

包括最著名的王昭君，历代和亲公主在异国他乡，均是一嫁再嫁。史书上描述她们异域生活的字里行间，唯一能能感觉到夫妻和睦的，大概只有解忧和她的第二任丈夫。

虽然在“肥王”翁归靡的后宫，解忧的位置仍旧是“右夫人”， 但他们彼此尊重信任，共同走过了一段岁月悠长的的婚姻生活。幸福的婚姻使解忧终于完成她最初的政治使命：联合西域共击匈奴。公元前72年，大汉、乌孙、丁零，乌桓，共同出兵，大败匈奴，适逢天降大雪，匈奴死伤惨重，全国人口损失十分之三，国力一蹶不振。此役使得乌孙进入鼎盛时代，翁归靡立长子元贵靡为嗣，并上书汉朝，为元贵靡求娶公主。汉宣帝随即封解忧的侄女相夫为公主，史称少主，准备再次和亲西域，下嫁汉室外孙。少主行至敦煌，乌孙国传来消息，翁归靡病逝。

这时候，一件很不地道的事情发生了：汉朝下旨召回少主，和亲事宜自动废止。理由是：翁归靡求亲的是嗣子元贵靡，而继位的是岑陬之子泥靡。

岑陬是解忧的第一任丈夫，泥靡是岑陬与匈奴公主所生之嗣子。岑陬去世时，泥靡年幼，由岑陬堂弟翁归靡代位昆弥。

嗣位之争在中国历史上屡见不鲜，汉王朝应对类似的危机公关，本应该经验丰富，后来冯嫽通过外交活动，也处理得极为妥帖，可身为姻亲国的大汉王朝，却在关键时刻退缩，由此可见，很多时候，从盛世大国到式微末代，萎缩的不止是国力，更是心胸和气度。

泥靡续娶解忧，此人暴虐嗜杀，涂炭百姓，被乌孙国民称作“狂王”，解忧暗中联合汉朝使者，利用肥王匈奴夫人所生子乌就屠的叛乱，行刺狂王，未果，被狂王的儿子细沈瘦发兵围困赤谷城（乌孙首都）达数月之久。乌就屠带领人马逃出，杀死狂王，自立为昆弥。汉西域都护郑吉会同西域诸国发兵，救了公主。

虽然从这个时候开始，冯嫽才正式登上汉朝史书，但在此之前，她长年行走西域各国，为解忧做了大量的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替解忧的长女弟史相中了一个好女婿：龟兹王绛宾。绛宾和弟史婚后非常恩爱，公元前65年，两人相偕到达长安，受到盛情款待，弟史被正式封为公主，赐予车骑旗鼓等仪仗，夫妻两人在长安居住一年，同时接受汉朝皇帝的印绶，带着丰厚的赏赐回到龟兹。后来绛宾在龟兹推行汉化，他们的儿子丞德即位后，自称汉外孙，继续与汉朝通好。到了东汉时期，龟兹成了塔里木盆地最强大的绿洲之国。

同样出于冯嫽的斡旋，年迈无后的莎车国国王相中了解忧的次子万年。莎车是小国，生存在大汉、匈奴和乌孙之间的夹缝中，很不容易，万年继位后励精图治，显示出不凡的政治能力。

解忧和冯嫽结语

解忧和冯嫽谁对历史的作用更大？文人们各执一词，用不同题材，从各种角度展开阐述，想一想，其实有必要争论她两谁是主角吗？

解忧和冯嫽是共同促成西汉和乌孙合作不可或缺的一体两面：没有解忧的公主身份和昆弥夫人地位，冯嫽不可能在西域诸国中四处斡旋；没有冯嫽频繁并成功的外交活动，解忧不可能取回骸骨葬汉的资格。毕竟，西汉历史上众多和亲公主，能够老来归国的，后人只看到解忧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