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个外科医生，50 万患者：大屠杀中守护南京的人们

南京！南京！

我们不得不暂时将目光投回到 1931 年 9 月 18 日的那个夜晚。

柳条湖南满铁路段上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东北自此沦落敌手。这里的人们失去了一望无际的森林，失去了辽阔肥沃的黑土地，失去了自己的家乡。

1937 年 7 月 7 日夜 11 时，日军炮轰宛平县城，全面发动侵华战争。国军第二十九军第三十七师奋起抵抗，在此打响中国抗战第一枪。

7 月 29 日，北平失陷。

7 月 30 日，天津失陷。

8 月 13 日，淞沪会战爆发，次日，《国民政府自卫抗战声明书》发布。

8 月 15 日，日本飞机开始对国民政府首都南京进行长达数月的猛烈空袭，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在密集的轰炸下一寸寸化为焦土。

11 月，法国神父饶家驹在上海方浜中路、民国路(今人民路)内创立了世界首个战时救护平民的「南市难民区」。在今后的 32 个月时间里，这一安全区先后保护了 30 余万中外难民。

11 月 20 日，在激战 3 个月之后，中国国民革命军伤亡已达 25 万人，而后被迫撤退，上海沦陷。

同日，中华民国政府宣布将首都以及政府机关由南京迁往陪都重庆，战火不断蔓延，日军已经直逼南京城下，有门路、有能力的市民纷纷逃离。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据统计，1937 年 6 月南京拥有 101.5 万居民，到了 12 月初，常住人口只剩下 46.8 万至 56.8 万人，南京城已经空了一半，剩下数十万无法逃离的民众，大多是那些贫苦的「最底层」。

11 月底，日军兵分几路，意图包抄南京。

此时，城内还未离开的的 22 位外籍人士（多为传教士、医务者与外国公司工作人员）受到上海「南市安全区」的启发，开始筹建「南京安全区」，庇护无路可逃的南京平民。

11 月 22 日，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正式建立，德国西门子公司驻南京办事处代表约翰·拉贝被推举为主席，金陵大学医院（即鼓楼医院）代院长特里默医生等人担任委员 。

拉贝故居，这里曾经庇护过 600 多位难民

「安全区」设在南京西北部，是外国使馆与教会学校较为集中的地区，鼓楼医院正好就坐落在安全区内，成为安全区内唯一医疗救助机构。

与此同时，以救护中国伤病军民为目的的「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也宣告成立，美国传教士约翰 ·马吉牧师任会长，委员中有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教授魏特琳和鼓楼医院的外科医生威尔逊、行政主管兼牧师麦卡伦等等。

红十字会袖章（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这几个外国人的名字，在接下来的漫长时光里，将真正成为南京人心目中的「救世主」。

唯一的外科医生

从 8 月 15 日，日军第一次轰炸南京开始，威尔逊就成为了一名「战地医生」。

8 月 16 日，美国大使馆建议侨民转移所有的妇女和儿童，外国侨民在各国使馆的帮助下分批撤离了这座危城，但经过慎重考虑，威尔逊决定将妻子和女儿送到牯岭。

而生在南京，长在南京的威尔逊，在这个危难的时刻，选择了留在南京。

当时威尔逊对形式的估计还比较乐观，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们的工作人员担心生命受到威胁，纷纷希望（在日军占领南京时）离开南京。 我们努力安慰他们。告诉他们在某种法律的保护下，陷落后的南京也没什么危险。 然而我们无法说服他们，很多人离开，去了长江上游地区， 医院里只剩下特里默（Trimmer）——另一个美国医生，我和 5 名护士，以及一些选择留下来陪伴我们的清扫工。 在此之前，我们医院总共有 20 名中国医生，大约 40 到 50 个护士和实习护士。」

11 月 24 日，国民政府任命唐生智为南京卫戍司令长官，组建南京卫戍军。

11 月 29 日，南京市市长宣布承认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并为安全区提供粮食、资金和警察。 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还承诺将部队撤出安全区，保证平民安全。

谁也不知道南京的命运会走向何处。

12 月 3 日，鼓楼医院最后的几名医生离开南京，而威尔逊，这个 31 岁的年轻人，成了城内唯一的外科医生。

威尔逊在日记中写：「作为一个战乱大城市里唯一的外科医生，我怎么能离开这些严重的病人呢？」

12 月 5 日晚，南京保卫战打响，日方炮火猛烈，南京外围阵地很快沦陷。

在南京保卫战期间，鼓楼医院成为一所「兵站医院」———受伤士兵先由军队卫生队进行紧急医疗处理后，即送往鼓楼医院。

由于医务人员数量的急剧下降，威尔逊不得不把症状较轻、可能出院的病人都送回家去，医院里只留下大约 50 个无处可去，或虚弱得无法走动的病人。即便如此，南京城内的伤患还是涌向鼓楼医院，而医生也照旧一一收治。

12 月 12 日，战局对守军十分不利，眼见守城无望，卫戍军开始撤离南京。

南京卫戍军的其他各部均于 12 日下午和夜间拥至下关乘船撤退，但除 74 军外，大多部队都被迫留在江南。

部分未来得及撤退的军医也选择加入鼓楼医院， 如原南京中央军官学校教导总队卫生队的周纪穆医生、原南京战地医院祁明镜院长、徐先青和祁刚医生等，这部分人到医院大多担任内科医生。

当时，南京的四所红十字医院有三所已落入日本人手中，只有鼓楼医院在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控制之下，成为在南京大屠杀期间唯一能救治中国难民的战火中的医院。

连月的炮火声骤然停歇，南京陷入恐怖的沉默中，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天明。

大屠杀与「救世主」：南京不会忘记

12 月 13 日，晨，南京沦陷。

日军进城后，实行「彻底消灭俘虏」的计划，对放下武器的中国战俘与手无寸铁的居民进行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日军甚至进行全城大搜捕，一旦发现男性民众手上有茧子就将被判定为军人，随后杀害。

日军将头颅砍下，在遇难者口中塞入香烟，作为「摆设」

12 月 15 日，日军对已放下武器的中国军警人员 3000 余人被集体解赴汉中门外用机枪密集扫射；夜，押往鱼雷营的中国平民及已解除武装的中国军人 9000 余人被日军屠杀。又在宝塔桥一带屠杀 3 万余人。在中山北路防空壕附近枪杀 200 人。

12 月 16 日，位于南京安全区内的华侨招待所中躲避的中国男女难民5000余人被日军集体押往中山码头，双手反绑，排列成行。日军用机枪射杀后，弃尸于长江以毁尸灭迹。

12 月 17 日，中国平民 3000 余人被日军押至煤炭港下游江边集体射杀，尸体推入江中，滔滔江水，为之断流。

这样的暴行，在那时的南京，每天、每天都在重复上演。

在那 40 多天疯狂中，生命显得毫无价值、也毫无尊严，暴行下，南京 30 万人死去了，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土地，浸泡在无尽的苦痛之中。

根据鼓楼医院的麦卡伦牧师记载， 从 12 月 13 日大屠杀开始后的一两个月内，医院收治的患者以外伤和强奸致伤为主。 鲍恩典女士在日记中记载：自从南京沦陷，他们大多数是带着刺刀或子弹伤口前来的， 威尔逊医生不得不连班倒，一直呆在手术室里做外科手术以抢救伤患。

除了无底线的屠杀之外，日军还对城内的妇女，不分老幼，进行强奸与轮奸。

威尔逊医生在日记中记载，12 月 19 日，一位怀孕近 7 月的 19 岁妇女李秀英，与父亲一同避难于设在安全区的一间地下室里。3 名日军闯进安全区施暴时，李秀英与其搏斗，脸上被日军砍了 18 刀，全身一共被刺 33 刀，昏死过去，被家人送往鼓楼医院急救，在医护人员的努力下，虽然流产，却奇迹般地保住了生命。

屠杀现场

但鼓楼医院并非绝对安全的避难所，即便是在安全区内，危机仍旧每天上演。

摆在最前的问题，就是食物短缺。

由于长时间只能吃稀饭，很多难民营养匮乏，患了脚气病。拉贝与其他委员们寻求各方援助，又想办法从上海运来 100 吨蚕豆，为大家补充维生素。

鼓楼医院的行政主管麦卡伦牧师 不仅为医院运粮、煤，还要用救护车接送病人回家，他在运送蚕豆的过程中，与难民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渴望蚕豆做早饭，蚕豆做午饭，蚕豆做晚饭。豌豆蚕豆绿豆蚕豆，顿顿豆豆」。他将一日三餐的蚕豆写成《南京难民合唱曲》，大家又把它叫做《蚕豆歌》。在当时，这已经是最好、最好的食物了。

蚕豆歌原谱

在对南京民众进行无底线屠杀的同时，日军还对南京进行纵火，夫子庙、太平街等繁华街区被烧，南京城 1/3 的建筑毁于火中。

日本兵还违反国际法曾闯进鼓楼医院，搜捕军人，甚至还向医院「索要」护士。行政主管麦卡伦牧师曾在要求从后门进来的 2 名日本兵离开鼓楼医院的时候，颈部被日本兵用刺刀刺伤。

据威尔逊的妻子回忆，大量的手术消耗了他白天的大部分精力，到了晚上，日本士兵又会打扰他休息，他不时被从家里叫出来，去阻止正在发生的强暴事件，过量的工作使得威尔逊不得不为自己注射激素。

1938 年春夏，鼓楼医院在红十字会的协助下又开设了 3 个户外诊所，并在一片狼藉的南京开展了一场防疫活动，给 16256 名市民注射天花疫苗，还给12000 多名市民接种伤寒、霍乱疫苗。

南京不会忘记。

金陵永生

1946 年 7 月 25 日，威尔逊作为东京审判的第一个证人，向全世界发声。

与他一样，那些在南京城最危难时刻守护在这里的外国友人们，都以不同的方式记录下了这场暴行。

约翰·马吉，美国传教士，拍摄了日本军人屠杀中国人的纪录片。1946年，马吉在日本东京设立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为日军南京大屠杀作证。

乔治·费奇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总干事，在离开南京前，他冒着巨大危险，将约翰·马吉牧师拍摄的记录南京大屠杀真实画面的胶片，缝在大衣内衬里，带出南京。

约翰·拉贝，南京安全区主席，庇护了 25 万中国人。著有《拉贝日记》， 是研究南京大屠杀事件数量最多、保存得最为完整的史料，向全世界揭露了日军的暴行。

明妮·魏特琳，美国传教士，任职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大屠杀期间这里是收容妇女难民的难民所，她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保护了无数女性免遭日军侮辱。

1941 年 5 月 14 日，在离开南京一年后，魏特琳在家中自杀。

临终前，魏特琳说：「如果能再生一次，还是要为中国人服务，中国是我的家。」

她的墓碑上最醒目的地方刻着四个中国汉字——金陵永生。

主要参考文献：

[1]南京鼓楼医院外宣办.鼓楼医院是南京大屠杀期间城内唯一对平民开放的医院[EB/OL].http://yyh.dxy.cn/article/95246,2014-12-26.

[2]傅曾.南京大屠杀与日本军国主义[J].中国近代史研究,1983,1:154-180.

[3]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南京大屠杀史实展[EB/OL].http://www.19371213.com.cn/about/,1.

[4]现代快报.东京审判 威尔逊第一个出庭作证[EB/OL].http://dz.xdkb.net/html/2012-06/11/content_185557.htm,2012-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