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巷战：谈判、突围与投降

前言：

鲍曼们还在做权力游戏的美梦，而要实现这些美梦的前提是俄国人允许他们去组织这个新政府。此时，战斗正在不远处进行。

德国与苏联之间的战场谈判

4月30日傍晚，崔可夫手下的近卫第4步兵军已闯入波茨坦车站，距离总理府600～800米，但汇聚在政府区的1万多名德军，包括大量外籍党卫军志愿者，还能抵挡一阵；近卫第28步兵军正在攻打坚固设防的动物园，德第18装甲步兵师、“明赫贝格”装甲师连同几辆“虎王”和其他一些部队几乎被包围。但崔可夫还是告诉朱可夫，从德军抵抗的激烈程度看，战斗不会很快结束。

可在23时30分，一名叫塞菲尔特的德军中校打着白旗，走出党卫军“诺尔兰德”装甲步兵师阵地，抵达苏军第35近卫步兵师第102团前沿。此人是蒙克前任的“Z”区指挥官，此行的任务是寻求苏军的许可，让德国陆军总参谋长克雷布斯穿越战线，与苏联高官谈判。

5月1日凌晨3时55分，表情如“绷紧的发条”的克雷布斯、第56装甲军参谋长杜欧芬格、一名担任翻译的德军拉脱维亚籍上尉，走进他们的谈判对手——第8近卫集团军司令崔可夫的房间。房里除了一些司令部人员，还有两个俄国作家和一个作曲家，此前他们正陪着崔可夫庆祝五一节。德国人进来后，两个作家冒充崔可夫的参谋做会议记录，而作曲家因为没穿军服，被崔可夫塞到一个碗碟柜里藏了起来。

崔可夫

会谈一开始，克雷布斯就宣布，崔可夫很荣幸地成为第一个知道希特勒死讯的“非德国人”。他大概想以此获取对方信任或用爆炸消息先声夺人，可狡猾的崔可夫并不买账，反而撒谎说早知道此事，让克雷布斯难堪。随后展开了一轮马拉松式的艰苦谈判。克雷布斯以戈培尔和鲍曼代表的身份，向俄国人提出了一个相当复杂而微妙的建议，概要是：首先在柏林停战，再把希特勒遗嘱名单上的人召集起来成立新政府，然后展开正式的投降谈判。

而与朱可夫保持电话联系的崔可夫则坚持柏林城必须首先投降，否则就用机关枪把德军的最后阵地荡平。虽然崔可夫也暗示，投降后德国政府有继续存在的可能，但话说得很含糊。克雷布斯则反驳称，如果柏林投降或继续战斗下去，柏林的政府要员将被俘虏或被打死，就无法成立合法政府，也就没法谈判了，背叛了希特勒的希姆莱之流会趁机搞一个非法政府与西方媾和（暗示这对苏联不利），而“合法政府”则将“寻求苏联的帮助”。但新政府到底对苏联有啥好处？克雷布斯也没有明确说法。

会谈内容不断通报给朱可夫。谈判开始后一小时（莫斯科时间5月1日凌晨5时5分），朱可夫亲自用高频电话向莫斯科做了第一次报告，内容是希特勒已自杀身亡，以及戈培尔等人正在求和，这消息据说令斯大林有些不快，因为不可能活捉希特勒了。另一方面，多疑的斯大林也不认为希特勒的死讯一定是真的；几小时后，朱可夫发来第二份报告，详细介绍了谈判内容，还附有朱可夫本人的意见：反对让戈培尔与邓尼茨建立联系。但最终结论将由斯大林做出。

谈判告一段落，俄国人招待克雷布斯吃饭，摆上了鱼子酱、小香肠和白兰地。德方记录显示，谈判时克雷布斯曾说：“今天是五月一日，我们两个国家的伟大节日”，立刻遭到崔可夫反驳：我们会好好过节，你们那边可难说了。可是比对俄国资料，克雷布斯更有可能是吃饭时说这话的，呛他的人也不是崔可夫而是索科洛夫斯基——他是朱可夫的副手，中途被派来了解谈判情况。

莫斯科的最终答复到了，与朱可夫和崔可夫的意见一致：戈培尔要么现在带领德国全面投降，要么至少带着柏林投降。如果拒绝，将从10时15分开始恢复炮击。13时8分，克雷布斯返回总理府。18时，一名德国议员把回复带给俄国人：拒绝无条件投降。这场近代历史上罕见的，在职业军人间展开，且在战场上举行的外交谈判就这么结束了。

作为纯军事指挥官，崔可夫和克雷布斯都没有做出政治决定，特别是做出政治让步的权限。莫斯科当然无意让步，胜利在望的斯大林既不想轻易失信于西方，更急于拿下柏林以确定苏联的巨大威信和优势。而困守在总理府弹丸之地的戈培尔和鲍曼，到了这刺刀对喉的生死关头，居然还想在不拿出优厚条件讨好对方的前提下搞谈判，的确也不够聪明。

实际上，地堡居民更热心于自己在未来德国政府里的地位。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直到克雷布斯把希特勒死讯明确告诉给俄国人几小时之后，地堡居民才把此事以极为含糊的方式通知给继承人邓尼茨：5月1日7时40分（一说11时），鲍曼致电邓尼茨，称“遗嘱已经生效”（还是不肯明说希特勒死了），并称鲍曼要到他那里去。14时46分，戈培尔才再次致电邓尼茨（收信15时18分），正式宣布希特勒的死讯和遗嘱规定的新政府主要成员名单，具体情况将由鲍曼前往说明。这是地堡发给邓尼茨的最后一份电报。

柏林巷战：德军最后的突围

18时30分，苏军动用全部火炮轰击德军最后的残存阵地。当天，在国会大厦以南，第3突击集团军第79军与近卫第8集团军近卫第4军会合。在蒂尔加滕公园西部，近卫第12坦克军与近卫第28步兵军、近卫第8机械化军会合。总理府内，戈培尔全家、克雷布斯等人陆续自杀。可是鲍曼还不想死，5月1日，他在日记上只写了一行字：“准备突围”，这是他留下的已知的最后文字。据奥唐奈调查，戈培尔等人自杀后，还有近800人（不含伤病员）留在总理府，其中700人是总理府外围的战斗人员，80人属于希特勒的卫队或警护人员，不到20人是希特勒政府成员。

苏军检查戈培尔一家的尸体

5月1日晚11时，在蒙克带领下，总理府人员开始突围。开始似乎避开了俄国人的耳目。此时苏军在很多地段都松懈下来，士兵们钻进附近房屋或撞开地下室的门，点上蜡烛吃喝庆祝或寻找女人。可好景不长，警报很快传遍了苏联第3、5突击集团军和近卫第8集团军。俄国人判断突围部队有200～300人和7～8辆战车。可实际上突围是分组进行的，各组方向还不一样，加上被苏军的阻击所打乱，很快就跑得到处都是。

一部分人向北冲破第3突击集团军，还有些甚至渗透到苏第47集团军司令部所在地。俄国人发现的“200～300人”，最有可能指的是和“诺尔兰德”师等部队混在一起的鲍曼所在第三组。这一大伙人跟在“虎王”坦克后乱冲，反而成了苏军重型火力的靶子。“虎王”被炸毁，众人四散而逃，此后鲍曼下落成疑。一说他被苏联巡逻队打死；一说受伤后自杀。此后几十年间，世界各地不断传出鲍曼逃出柏林藏匿于某地的报道，直到1972年鲍曼的尸骨在柏林发现。

鲍曼送命的那天晚上，第一组的蒙克等人却不声不响沿着墙脚慢慢摸索，途中红军的一阵炮击炸死了“诺尔兰德”师的前师长齐格勒。蒙克等人幸运地逃到洪堡海因高炮塔，遇到了东区指挥官贝伦芬戈尔少将，据说这个年轻将军此时依然信心满满，带着部队（主要是第9伞兵歼击师残部和“大日耳曼”警卫团）想大干一场。

蒙克小组又离开此地，逃到一个啤酒厂。他们无计可施，最后只好向苏联近卫第8集团军投降。俄国军官们想向德国人展示骑士风度，像迎接贵客一般为蒙克等人摆下盛宴，大吃大喝了一顿。但转交给苏联内务部门，押往莫斯科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年复一年，苏联审讯官们不厌其烦向蒙克等人施加压力，试图挖出他们所知道的希特勒的一切。

苏联官方宣称在潘科被包围俘虏的突围者共有210人。据美国历史学家奥唐奈调查，总理府逃亡者只有100多人被打死，幸存者中的90%，不仅有蒙克，还有希特勒的副官、管家等人，都被苏军俘虏。其中绝大部分，包括蒙克在内，最终被苏联释放，直到20世纪70年代依然有90%存活。蒙克本人活到了2001年。

贝伦芬戈尔也试图突围，但被总理府突围所警觉的俄国人已布下更严密封锁，逃亡失败的贝伦芬戈尔在一条小巷里自杀。但“大日耳曼”警卫团部分人员在“追猎者”坦克歼击车和一些装甲车引导下突破了封锁，虽然车辆全部损失，一些士兵却成功逃往北方与第3装甲集团军会合。

几乎同时（5月1日晚到2日凌晨），被困在动物园的第18装甲步兵师、“明赫贝格”装甲师以及其他残余部队和众多平民，总数约3万～4万人，用几辆“虎王”和其他残存坦克、装甲车为前导，也开始向西突围。高速开进的战车和洪水般的人流涌向依然由希特勒青年团防守的哈弗尔河大桥。

对岸的苏联第47集团军向过桥的突围者猛烈开火，尸体和车辆残骸瞬间塞满道路，又立刻被后面涌来的更多人员和车辆碾碎。在德军20毫米自行高炮的急速射掩护下，大量人员涌入施潘道，甚至冲向苏军控制的机场，与临时上阵的俄国地勤人员混战起来，紧急起飞的苏联战斗机返头扫射德军。

14时30分，近卫第4坦克集团军的12辆坦克和几个炮兵连赶到机场助战，16时又开到了第125军的一些步兵。至20时30分，俄国人才算击溃了这股德军。同一天，施潘道河口小岛要塞的德军，在苏联军使的劝说下投降。俄国人很晚才知道，要塞里有德国第一流的毒气专家。

柏林巷战：德军大规模投降，战争即将结束

从各处传来的德军突围消息令朱可夫等苏军将领们精神紧张，他们担心希特勒等纳粹高官会搭载坦克混在突围者中冲出柏林。事后，俄国人仔细检查了被击毁的每一辆坦克残骸，却没有发现什么大人物。至于突围中战死的众多德军指挥官，如穆默特将军等人，俄国人则没多大兴趣。

5月2日凌晨1时30分，已经被蒙克战斗群放弃的总理府遭到苏第5突击集团军第9军第301师的炮击。某些苏联纪实文学渲染总理府之战如何如何激烈，较严谨的作品却承认“总理府附近只发生了一场小小战斗”。

拂晓，第9军政治部的女指导员尼库林娜少校用一捆电话线把红旗绑在总理府楼顶。上午9时过后，12个苏军女医务人员闯进暗堡，抓住了最后留下的一个工人，随后洗劫了衣服细软。当总理府里的残余人员被俄国兵用刺刀戳着屁股赶上卡车时，总理府外的灯柱上还挂着被党卫军“临时法庭”处死的德国逃兵尸体，其中有些是小孩子。

大概就在押走俘虏的正午时分过后不久，又有一批不速之客进入了总理府——苏联第3突击集团军第79军反间谍处，处长克利缅科中校带领的小分队，他们来寻找希特勒等纳粹高官。直接占领总理府的第5突击集团军却被排斥在这一任务之外。如此奇怪的安排令人费解，有一种解释是斯大林试图垄断希特勒下落的真相，甚至不惜对朱可夫等前线军官封锁消息。

在俄国人要求下，他发出命令号召全体柏林守军停止抵抗。宣传部副部长弗里切也投降了，在他的建议下，用无线电和扩音器广播了投降命令。德军官兵走出房屋、地铁和地下室，丢下了钢盔、武器和防毒面具。但有些人不肯放弃突围尝试，就在魏德林投降的6时，在国会大厦附近一片变成废墟的街区，一群德国兵举着手榴弹冲过房屋缺口和窗口。

柏林的阳台上挂满了表示投降的白色床单。15时，柏林战斗基本平息。俘虏以及各种穿制服的人大都被驱赶到滕珀尔霍夫机场，很快聚拢了7万或者8万人。5月2日全天，白俄罗斯第1方面军宣称在柏林城内俘虏100700人（内含7万名无伤人员）；乌克兰第1方面军另外俘虏了34000人，其中包括万恩泽岛上第20装甲步兵师残部，他们被近卫第10坦克军和第13集团军第350步兵师联手歼灭。但此后几天，在柏林市郊仍有小股德军活动，对他们的肃清战斗持续到5月5日。

5月6日，苏军把在柏林抓到的俘虏押走。魏德林等高级将领被吉普车送到俘虏队伍前，与自己的部队告别。稍后，魏德林等人也被用飞机押往苏联。他没能熬到遣返，于1955年11月在监狱里病死。

柏林巷战结束了。这并不是一场仅限于军人的战斗，大量平民也卷入其中。战役期间有6400人自杀，21000人死于流弹和巷战。苏军入城后，还有些人因为家里藏有枪支而被战胜者枪决，强奸事件也大量发生。对后者当然不可能有精确统计，某些推测，如10万人被强奸的说法，也难以查证。

需要说明的是，在1945年，战胜者的强奸行为是极为普遍的存在。苏联的一份内部报告指出，波兰士兵“把德国妇女当成他们的自由战利品”。美国《时代》杂志1945年9月刊登的一封来信也指出，在美国人谈论俄国人的强奸行为时，却忘记了美军和英军同样的奸淫掠夺，“我们（美军）也被视为一支强奸者的军队”。

另一方面，俄国人肯定没打算把柏林饿死。1945年5月11日，白俄罗斯第1方面军规定柏林市民每人每天的供应标准为：面包400～500克、大米50克、肉60克、油15克、糖20克、天然咖啡50克、茶20克。为此从5月15日到7月15日，从方面军储备中调出如下数量的食品：41000吨面粉、5000吨大米、6500吨肉、500吨油、4000吨盐、300吨咖啡代用品、天然咖啡50吨、土豆5万吨。

5月15日前先向柏林提供大约维持7昼夜的食品。在占领下的德国，一个俄国女人对英国记者抱怨说，德国人现在比西伯利亚的俄国人吃得更好，这时一个德国家庭主妇大声插嘴说有教养的人理应得到较高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