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分区抗战老兵姚雪森《铁血情》:三
作者: 言信
来自专栏姚雪森文集研究
一、大撤退
以怀来阻击战为主要战斗的东线战场,从1946年9月29日打响,到1946年10月11日下午两点半主要部队撤退,前后共打了13天。一直到10月12日,怀来战场上仍有枪声存在,这是冀察部队被国民党军包围的失散人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我的分析:
1946年9-10月交接的晋察冀东线战场,共军投入的兵力总计八个旅,五万多人。但在一线阻击阵地上唯一与西进的国民党军主力进行抵抗的,只有二纵的两个旅万余人。晋察冀野战军其余六个旅,五个旅(杨苏一纵三个旅、三纵七旅、四纵十旅)隐蔽在怀来以南地区,以逸待劳伏击企图走捷径的国民党军。还有一个旅——冀察军区组建的独立五旅(原刘道生纵队第八旅),在二纵后面担任预备队。
晋察冀野战军下达的11日下午两点半的撤退命令,以逸待劳的那五个旅立即执行,转移离开怀来战场。独立五旅和从宣化撤退的冀察军区一起走,从怀来往涿鹿县方向退去。二纵的四旅、五旅走得较晚,因为一线部队各营连与进攻的国民党军阵地犬牙交错在一起,一时很难收拢部队。最后,收拢到大部分部队的四旅经门头沟、涞水县,往自己的老根据地易县方向退去;五旅走路最少,从怀来退到门头沟就不走了。
二纵的四旅、五旅比其他晋察冀部队退的较晚,我认为是由几个条件造成的:
1、二纵这两个旅是怀来阻击战的唯一部队,伤亡较大,有牺牲者的遗体需要掩埋,有伤员需要抢救运送,特别还有一线与国民党军胶着的部队需要收拢。
2、二纵是冀察的部队,怀来战场就在冀察的地盘上,从怀来往南走不远就是四旅、五旅诞生的老根据地,在自己家门口打仗,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所以敢于最后撤离阵地。
3、二纵司令兼政委郭天民去涞源县参加晋察冀军区领导会议去了,撤退时遭到轰炸的冀察军区及其医院走得不远,也决定二纵不能急于撤退,即使上级没有布置殿后的任务,但也有自觉担任殿后的义务。
4、造成怀来东线战场草草收尾的主要原因,是1946年10月10日晚间紧急通知的张家口、宣化的突然撤退。这个突然决定的大撤退不仅让这两座城市中的所有人措手不及,也给了怀来前线担任阻击任务的干部战士以巨大冲击。
关于战场上被迫遗留部队的问题:电影《集结号》上演后,许多人对共军部队故意遗留和牺牲掩护部队的做法感到不解,认为是“给人民军队抹黑”。但实际上,由于战场上种种难以预料的原因,由于联络中断、通讯不畅、战局的需要等等,被迫滞留下某些部队是难以避免的,也是常有的事。
1939年11月初发生在晋察冀一分区的“黄土岭战斗”,今天已经被载入军事教材的杰出范例。但有谁知道,黄土岭战斗收尾时,参战的五个团有一个团在最需要的时候离开战场、两个团不辞而别,剩下的最后两个团,竟浑然不知。
一二〇师特务团根据背后三岔口方向传来的枪声,知道敌援军已到达,于是带着缴获的战利品悄然退走。最后剩下的主力老一团始终都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只有一团团长陈正湘发现兄弟部队的阵地上枪声都停息了,出现的都是鬼子的钢盔,这才察觉到事情不对,率一团赶紧撤下。如果再晚走一刻,就被增援来的鬼子给围上了。
1946年10月11日怀来县战场的二纵主力撤退以后,阵地上还遗留下多少通知不到或通知到但无法撤下的部队,我猜四旅、五旅加起来,起码能有几百人吧?没有这几百人的拼死抵抗,让国民党东线几万部队与西线偷袭张家口的傅作义部队会合,然后合击、追击仓促撤退的晋察冀机关、学校、团体,尤其是带着几千伤病员撤退的医院,你走得脱吗?
由于并不知道张家口、宣化已经放弃,不知道连怀来县城都落到国民党军的手里,从阵地上突围的四旅、五旅零散人员,毫无方向的在宣化县、蔚县、涿鹿县一带转悠,很多天后才找回部队。这还是运气好的,牺牲的、被国民党军俘虏的,还不知有多少呢?
1946年7-8月间共产党军队与国民党军交战,两个月后共产党被迫放弃控制在自己手中一年多时间的城市张家口,这同中央和晋察冀军区领导的战争决策失误有很大关系。当然,说国民党军的力量过于强大,也是不争的事实,但主要还在于自己一方的决策失误。
以怀来阻击战为主要内容的东线战场,虽然面对的国民党军力量强悍,但基本上国民党军讨不到便宜,反而折兵万余。兵力损失上大于共产党军队。
开战前,晋察冀军区领导人给怀来前线、特别是担任阻击任务重担的二纵部队的印象,是下定决心要保卫张家口的。聂荣臻亲临二纵,为四旅、五旅连以上干部做临战动员,现在的历史资料中一般都不被人提及。只在极少数领导人(比如当时的五旅旅长肖文玖)的回忆录中才被提到。
我认为二纵司令员兼政委的郭天民、冀察军区政委兼察哈尔省委书记的刘道生也是当真了。这两个人在开战前亲自在阵地上指导干部战士们修建防御工事,战斗打响后,“誓死保卫张家口”成为最常见的阵地口号。所以国民党军在怀来东线战场上费尽牛劲,却无法前进一步。
眼看东线战事不顺,像大同被围一样,蒋介石将张家口划归十二战区傅作义管辖。早已做好准备的傅军立刻出动,从西北方向直扑张家口。傅军主力部队集结在集宁,由傅之头号得力干将暂三军军长董其武指挥,共计精锐主力部队2万余人。
1946年10月8日,傅作义发挥骑兵的优势,把守在柴沟堡一线华北四纵及晋绥主力撇在一旁,骑兵指挥孙兰峰率刘春方骑4师,鄂友三骑12旅,由集宁玫瑰营子至尚义之间出发,10月9日下午2时许,只用一天时间,已突进到距张北县城5公里处。
经过3个多小时战斗,闻讯赶来增援张北的晋察冀军区警卫团遭到国民党飞机轰炸,伤亡惨重。团长李金时(1940年,曾任一分区一团二营教导员)看到大势已去,再无力抵抗,于是带领残余力量被迫撤走。9日下午五点多,骑四师占领张北县城。

从张北县到张家口

从张北县到狼窝钩

张家口教导旅狼窝沟阻击敌军
张北县城失守消息传到张家口,张家口空虚,聂荣臻立即派李湘、张明河教导旅火速赶到位于张北与张家口之间的天险狼窝沟一线抗击敌人。这个张家口教导旅,前身是冀晋军区主力组成的赵尔陆纵队一旅,旅长李湘,在平西挺进军肖克的手下干过;张明河的前任旅政委曾美,今天还在世,是晋察冀出了名的几个百岁老将军之一。
1945年9-10月间,郭天民冀察部队占领张家口、宣化的时候,郭天民在二分区的老搭档赵尔陆奉命组建冀晋部队三个旅到冀东作战。在冀东,赵尔陆纵队属冀热察前线指挥部管辖,这个指挥部的政治部主任是胡耀邦。
不久前,延安八路军总政治部组织部部长胡耀邦带领延安赴东北的第二批“东干团”经过这里,过河北省平泉县之后,在辽宁省凌源县被国民党军截住,被迫返回。退到承德后,看见葫芦岛登陆的国民党军大批开来,前去阻挡的冀东八路军根本抵挡不住,潮涌般的往回跑。尤其赵尔陆纵队在热河当地组建的第三旅,征召了三千农民参军,结果跑得一个不剩,还把其他的队伍给冲垮了。
为了阻挡住侵犯解放区的国民党军,胡耀邦立即组织第二东干团中的军队干部前去阻拦劝说,曾任新四军四师抗大四分校政治部主任的张明河是其中之一。四师师长彭雪枫,河南南阳人,张明河的老乡,对张明河很赏识。以后晋察冀军区紧急向延安报告,挽留胡耀邦、张明河这些军队干部在晋察冀工作。晋察冀军区曾组建第二野战军,冀察军区是刘道生纵队,冀中军区是黄寿发纵队,冀晋军区就是赵尔陆纵队。
最初,组建第二野战军的时候,张明河在冀中军区黄寿发纵队的干部名单里。黄寿发任副司令代司令员,帅荣任副政委,刘秉彦任参谋长,谭冠三任政治部主任。辖第1、第2两个旅。第1旅旅长周仁杰,政委漆远渥,政治部主任翁祥初。第2旅旅长肖新怀,政委张如三,副政委张明河,参谋长甘若彬,政治部主任李兆炳。值得一提的是,组成这第二旅的三个团,有冀中军区九军分区七十三团,十军分区七十六团(团长梁璞),以及献县反正的原伪军张鸿烈(地下党员)部独立第2总队编成。
这个张鸿烈,以后被编为补充四旅,1949年6月被编进北平纠察总队,仍在张明河的手下。以后因“历史问题”,没有后台出面说情,被聂荣臻下令拿下,发往青海劳改。
有一点要强调说明的是,这个冀中黄寿发纵队的两个旅,因为是新成立的,所以也被称为“新一旅”、“新二旅”。在河北省流传的张明河的传记履历中,有曾任“新工旅”政委的字样。撰写《张明河传》的作者杨瑞的上司,曾拿这一条履历记录说事,非要写进《张明河传》里面。这既出于对历史的无知,也暴露出缺乏考证历史的求实精神。其实只要稍细心点就会发现,手写的“二”,写的潦草了一点,上面一横与下面一横连笔起来,“二”就成为了“工”字。所以,张明河传记中的这个“新工旅”,其实是“新二旅”的误写。
此外,张明河在这个旅担任的是副政委,不是旅政委。晋察冀军队的历史由这等无知且顽固的腐儒来撰写,不乱套才怪呢?
1946年1月,国共内战即将停火的时候,所谓晋察冀第二野战军没有了再编成的必要,刘道生纵队,黄寿发纵队都不再存在。但赵尔陆纵队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因为冀东还在打仗,国共之间并不太平。当这个“黄寿发纵队”被取消之后,张明河去了赵纵队一旅,依旧任旅副政委。
赵纵队一旅当时驻守在长城古北口,旅长李湘、旅政委曾美、副政委张明河,下面是三个团编制。国民党军队来攻,想占领古北口,赵纵队一旅坚决抵抗,于是就打了起来。正当赵一旅占据上风,追歼国民党军的时候,美国人组成的军调小组出现了,宣布“和平了”。
宣布和平之后,赵纵队的二旅、三旅都被留在地方,成为冀热察的地方部队。赵纵队一旅因为是二分区老主力部队组成的,奉命被调到张家口,直属张家口卫戍司令部管辖。
1946年的1月底(那一年是阳历的2月2日过春节,春节的前几天),一支身穿着黑、绿、黄、灰杂色衣裳的军队,开进宣化大校场兵营。这支部队从密云古北口,经延庆、怀来、到达下花园,又乘火车到达宣化。奉郭天民司令的许可在宣化兵营停留,进行休整。接着郭司令及夫人亲自上门慰问,安排更换新军装,统一武器装备。接着,原赵一旅旅政委曾美调走,张明河从副政委升任代政委。
后来听说,副政委任职一年以上(特殊情况半年),可直接升任政委。张明河任副政委的时间不过一个月,所以只能任代政委。
在宣化休整期间,赵一旅又迎来了部队的改编。赵一旅与晋察冀军区教导师合并,改称“张家口教导旅”。因为和平了,不打仗了。新成立的教导旅编制为两个团,以原赵一旅的干部为主。晋察冀教导师有两个干部值得一提。这两个干部都在教导师的教一团,这就是副团长邹新民和团副政委张迺更。合编之后,邹新民仍任教一团副团长,张迺更改任教二团政委。
以后,邹新民这个教一团副团长任职时间不长。和平了,接着是晋察冀大裁军,邹新民带着一大批,约上千人被精简下来的原晋察冀教导师的干部战士留在了宣化,被合编进冀察军区军政干部学校,邹新民任副校长,开始了与李青川的合作过程。
因为当时冀察军校留下的各路干部战士如此之多,以致自己都容纳不下了,不得不成立补充团,将一部分干部战士经冀东转移到东北解放区。据说,冀察军校的这个补充团成立之初,团长邹新民、团政委李振军。后来这个团出发的时候,邹新民被晋察冀军区留了下来,改任军区警卫团副团长(补充团团长是不是改为了一分区的干部刘凯?刘凯曾任新二团团长、后来病故,又改为赵光明)。
1946年10月10日教导旅奉命拉上狼窝沟的时候,全旅只有两个团的编制。而且全旅在集宁战役中严重受创,撤退时被傅作义骑兵追杀,折损近半数。此时刚刚在十三里兵营经过休整,补充了一些地方武装(张明河说都是些刚学会放枪的“翻身农民”)。
当时自内战开始后,晋察冀军区新的征兵计划尚未开展,原准备将一些划归到地方的部队收拢回来,但地方上交的都是新参军的翻身农民,用地方部队的名义上交的。

1946年8月,张家口工人踊跃参军

这批新参军战士都被分到了张家口教导旅
参加狼窝沟阻击战的除了教导旅这两个团,还有大约一个营的部队,这就是晋察冀军区警卫团剩下的不足三个连的部队。由副团长邹新民带领,将这三个连的部队编成一个营。
据说教导旅拉上去之前,郑维山对李湘说:驻守张家口的日军独立混成2旅利用狼窝沟的工事,阻挡了苏军的进攻达三天。问李湘挡住傅作义军能有几天?
张明河说,李湘当时说:你要我们守多少天就能守多少天。结果呢,奶奶的,半天时间就垮下来了(10日上午10点开始打响,下午两点多就支撑不住了)。
狼窝沟战斗,教一团担任防守,占据在一年前日军防守苏军进攻的工事里。旅长李湘跟一线部队即教一团在一起。教二团补充的新兵多,在后面担任预备队。张明河原本在教二团,和团政委张迺更在一起,但中途跑上了狼窝沟阵地。因为怕国民党飞机的轰炸,教二团九个连分布在张北公路直至大镜门的几个阶段,结果危机时不能及时收拢部队。邹新民的警卫营在狼窝沟沟口左侧,教一团稍后,教二团前面。
八路军部队总计两个团另一个营,合计约两千二三百人。傅作义进攻部队是两个步兵师、一个骑兵师,人数在一万至一万五之间。防守部队与进攻部队的比是一比五。
张明河在事后说,如果教导旅都是老兵,防守与进攻一比五的差别,教导旅绝对能守得住。但新兵就不一样了,与老兵的差距是不仅没有作战经验,而且“没胆”。张明河中途冲上教一团狼窝沟阵地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这些“翻身农民”一个个猫在战壕里,埋头在放枪。结果枪口是冲着斜上方的。他气得踢着一个个蹶起来的屁股,一边大骂:“他妈的,我让你们打仗来的,你们他妈倒打起鸟来了……”
狼窝沟实际上只守了大半天,上午十点开战,到下午两点多即告失守。教一团溃散的部队与张北公路上分布的教二团合在一起,沿张北公路边打边撤,迟滞敌人。幸好占领了狼窝沟的傅作义军队也在收拢部队,只有少数部队沿公路追击,被教导旅打回去了。
狼窝沟失守后,聂荣臻接到消息,知道张家口已无法再守,于10月10日晚6点,起草电报给军委,决意撤出张家口。聂荣臻本人10日晚八点多离开的张家口。其余机关、学校、团体、仓库,10月10日晚开始,连夜撤退。11日清晨在张家口通向宣化的大道上达到高峰。
这里面还有一段小插曲,这段小插曲决定了李青川在效忠和效力杨成武、郭天民之后,又直接效忠和效力聂荣臻。这对他1948年2月被聂荣臻提名华北步兵学校教育长,1949年8月被提名开国大典阅兵训练副总监,有着决定性的意义。所以李青川后来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本事,但我有狗屎运,总有人提携。
聂荣臻撤离张家口,但此时晋察冀军区警卫团已不复存在,被打残的警卫团留在了尚义县,没有回张家口。此时从张家口返回到西线部队的四纵司令员陈正湘,途经尚义时与警卫团长李金时有一席谈话,八十年代李金时与陈正湘通信,还再次提到了这次谈话。
警卫团被打残了,没有回张家口,谁来保护聂老总平安回到涞源解放区呢?于是邹新民打电话给宣化冀察军校的李青川,李青川亲自带一个几百人的大队,为聂老总保驾。几天后的涞源会议上,聂老总与郭老总闹翻,李青川就像当年在一分区那样,毅然决然的弃旧图新,抛弃老领导,紧跟最高领导闹革命。
当年在一分区,杨司令与他的老上司、老胞泽,同在山西晋军共事过多年的二团长王天存、团参谋长段如山闹翻,李青川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杨司令一边。这一次,他也迅速表态,表示站在聂司令一边。
涞源会议之后,李青川回冀察军校,接着当他的校长。有一件事别忘了,此时任晋察冀军区警卫团副团长的邹新民,还一直都兼任着冀察军校的副校长呢。
1946年10月11日这一天,或者说,怀来阻击战结束的前一天,这一天是在张家口、宣化的所有共产党机关、团体、学校、医院大撤退的日子。大撤退,看似与怀来阻击战无关,实际上却关系密切。由于郭天民领导的二纵部队、当然还有杨苏纵队、杨成武纵队、陈正湘纵队在怀来县的拼死阻击,这才有10月11日那一天,张家口、宣化的几万名干部、职员、伤病员平安转移到根据地腹地。
实际上,大同、集宁战役失利之后,聂荣臻就准备放弃张家口。为此事,聂荣臻专门在私下里同杨成武商量过,得到杨成武的支持。9月15日召开晋察冀中央局干部大会,9月17日(张家口撤退的半个多月前)向中央汇报。
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历史线索,就是聂荣臻决定从张家口撤退,事先同杨成武一个人私下里商量过。
为什么是杨成武一个人?没有别人?
是因为杨成武从大同城下撤退时,先于别人,自己一个人率冀中军区组成的、当时直接隶属于晋察冀军区的三纵回到了张家口。以后,经聂荣臻提议,损失较大的三纵回到冀中休整补充,除留下了一个损失较小的七旅参加怀来东线保卫战。
后来看这段历史,空军副司令王叔铭在空中用无线电话向董其武说:“根据在空中亲自侦察,看到张家口有火烟升空,在张家口至宣化之间的道路上,发现大部解放军向东移动,判断张家口的解放军已经撤退,我军宜速前进占领张家口,空军可以掩护前进。”
张家口撤退,人们先向东到宣化,然后从宣化过洋河大铁桥,接着横穿宣化县、蔚县,进入涞源县根据地。若是再早两天,从张家口往根据地去,还有一条路,就是过洋河、桑干河,从怀安进山西境内,到达根据地。但11日那一天这条路走不通了,被国民党军截断了。所以从张家口撤退的大军,都集中在经过宣化过洋河大铁桥向南撤退的这条路上。

1946年10月的张家口、宣化大撤退

1946年10月,大撤退后的基本布局
而驻宣化的冀察军区及察哈尔省委、省政府撤退,并没有选择走这条路,而是沿铁路线一直往东南,经下花园,走怀来县这条路。走这条路并不是没有先例。1945年8月底,张家口最后一支撤退的日军,因为火车已完全不通,他们就选择步行,从张家口一路向东南,经沙岭子、宣化、下花园、怀来,到达延庆的青龙桥,最后到达南口,与等在那里的日军大队会合。
与日军的撤退稍靠后,但几乎是同一条路线,郭天民、刘道生率冀察部队主力,从房山,经门头沟、怀来,到达下花园。
一年前,日本人向东南走去,郭天民、刘道生从东南走来,都没有遭受到敌机的轰炸。但1946年10月11日的夜半时分,接到晋察冀军区通知立即向山区根据地撤退的命令,冀察军区机关及直属部队独四旅(独五旅正在怀来前线),冀察军区总医院连同大批大同集宁战役的伤员在内,以及一起随军撤退的察哈尔省委、省政府、察哈尔报社、新华社察哈尔支社等机构,以及包括有宣化靠拢八路军和共产党政权的积极分子、龙烟铁厂等一些宣化地方企业中的工人民兵和积极分子等普通百姓,总数逾万人,拂晓时分即出宣化,沿铁路线向东南撤退。途中,过怀来县渡洋河时,遭到国民党飞机的轰炸和扫射,渡河部队损失惨重。

从下花园、怀来,渡过洋河
记得我在以前说过,那次大轰炸发生的几十年后,我在空军北京医院,曾经同那一次大轰炸的国民党空军上尉分队长、我的一位湖北同乡交谈过。他在1948年12月驾机从北平的南苑机场起飞,到东北参加了解放军。他还是1949年开国大典上驾驶野马式战斗机飞越天安门上空的飞行员之一。以后他留在河北省涿县的六航校,今天的六航院,但任飞行教官。
他对我说,那一次国民党轰炸冀察军区渡河大队的飞机,原本是来轰炸防守怀来前线的主力部队的。但飞行员在高空望见,从宣化方向过来了潮水般的人流大军和车辆大队,疑是为怀来前线运送弹药和补充兵员的车队,于是临时改变轰炸目标,向冀察军区的撤退大队投放了炸弹。那一次的轰炸,加上扫射,使这些毫无防空经验的非战斗人员为主的大队损失惨重,河面上漂浮的共军尸体,一直到国民党军来了之后还存在着。
敌机轰炸时,刘道生没有跟撤退大队在一起,据说去同怀来前线指挥部的郭天民见面,商量要事。1947年春天,已经从冀察军区改编为察哈尔军区的机关干部们,曾经迎来了一个来自晋察冀军区的调查组,询问半年多前冀察军区的撤退计划是怎么布置和执行的?
如果推算那个时间,正是郭天民被撤职之后,刘道生带人出走冀热察,在那边滞留不归。晋察冀军区领导关心的是冀察军区那两位主要领导的责任问题,不是你冀察军区撤退时行走的路线问题。但那时的干部水平很低,思想觉悟很低,对上级意图的理解水平也很低,于是纷纷控诉这一次撤退路线,给冀察军区的干部、伤病员们带来了众多的伤亡。
其实在半个多世纪后分析冀察军区的那次撤退路线,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因为当时从宣化直接向南过洋河大铁桥撤退的晋察冀大队,同样遭到了国民党飞机的轰炸。只不过轰炸的密度没有像怀来前线那样严重,而且在树林密布的田地上遭到轰炸,终究还有地方可以躲避。
刘道生制定走下花园、怀来的撤退路线,是由多种原因和具体条件所决定的。他和郭天民1945年8月底沿这条路过来,走过这条路线,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冀察军区,老根据地在河北省、察哈尔省交界的这块地方,涞水县是冀察军区司令部所在地,走下花园、怀来,经门头沟进入涞水的平西地区,是最近便也是最熟悉的一条道路。沿途的政权都是冀察区所管辖的。
也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冀察军区撤退时,郭天民司令率领的冀察部队主力正在怀来前线。刘道生自己也亲临怀来前线,观看二纵部队在修建工事。所以,宣化撤退,走怀来县和“自己人”汇合并一起撤退,应该是最好和最佳的选择。
当然,越接近前线,也就越容易遭到敌机的轰炸,这应该能想象得到。从这一点讲,刘道生选择的撤退路线没有什么可责难的。
二、回家了
1946年10月的张家口、宣化大撤退,有一个鲜明的历史特征:你1945年8月从哪里出来,你1946年的10月就回到哪里去。尤其是冀察军区所建的野战部队,即晋察冀野战军二纵,更加明显。不用说,一分区所组建的四旅回到了易县狼牙山脚下,五旅则依旧回到了平西的山沟沟里。

四旅、五旅,难兄难弟,抱团取暖
为什么要回到出发的原点?就像今天的农民工,在外面转了一大圈之后,最终还要回到自己的故乡。这不是小农业生产者的基本特征吗?因为这里面有一层供养关系。这就是当年,为什么说军队和老百姓是“鱼水”关系,军队离不开老百姓的供养,老百姓用小车给你送粮食,给你源源不断地送来新战士作为有生力量,你这支部队才能生存下来。
四旅、五旅都属于冀察军区,所以当时的情况更特殊一些,特殊在于:群龙无首,这个军区的司令员和政委都没有回来。首长没有露面,下面就议论纷纷:你说首长他没伤没病咋的,他为什么就不能回来交代一下工作呢?上面这是怎么了?
同时失去了司令员和政委的冀察军区司令部、政治部机关及所辖机构,比如冀察军区军政干部学校,回到了1945年8月出发前的平西涞水县李各庄。
而跟冀察军区分家、同样失去了司令员兼政委的二纵司令部、政治部机关,由新任纵队政委李志民带领,跟着四旅一起来到了易县,驻扎在易县县城南边不远的高村。
高村南边不远的易水河畔,几个月后,易县翻身农民以极大的贫下中农义愤,枪毙了“破坏土改”的前易定徐游击支队支队长张琴南。
又过了两年,在易水河边同样的地方,易县革命群众以同样的阶级义愤枪毙了抗战时期的前独立支队支队长、投向日本人当了大汉奸的赵玉昆。
1946年10月13日,怀来十八家子阻击战后的二纵四旅,南撤回到自己的诞生地河北省易县。四旅的旅部驻中高村,今天的高村,四旅十一团驻扎在易县与涞水县交界之处的门墩山。怀来阻击战中损失很大的十一团在这里补充了二百七十多名新兵,同时开始了三个月的冬季大整训。
整训的内容是什么?姚雪森的书中没有提,我来给补充上,就是以战斗队形、射击刺杀、爆破、土工作业、近迫作业五大技术为重点的军事训练,同时进行“蒋军必败,我军必胜”的政治教育。
这里距姚雪森的家高陌村有十多里路。四旅十团,抗战时期的一分区老三团就驻扎在高陌村。姚雪森的书中也是这样记载着的。
河北省易县,因为距华北最大的城市北平很近,不仅抗战期间是日军的重要进攻地点,解放战争期间也是国共双方进行多次争夺和较量的战场所在地。
1946年9月中旬,从大同战场上撤退下来的杨成武三纵部队,在怀来小加整编后,留下七旅在怀来战场,参加即将开始的怀来阻击战,杨成武率三纵大部队,开赴易县门墩山一带驻扎。
杨成武部队离开怀来之前,曾在下花园火车站以西岔口一带驻军,那里的车站上堆放着从张家口原日军仓库运出的大批军用物资和民用物资。晋察冀军区通知杨成武部队在撤离回冀中的时候,将这些物资能运走多少就运走多少,运不走给老百姓,不要给敌人留下。
这些物资有棉衣、棉大衣、老羊皮的帽子、肥皂、香皂、大包的“小篮花”烟丝等等。三纵每个战士除了自己的武器装备之外还有背包(被褥)、棉衣、鞋子等外,还要将这些物资分派给每一个战士。杨成武部队一路南撤到易县的时候,这些物资就运到了易县。
1946年10月初,二纵在怀来县打阻击战的时候,杨成武率冀中部队(三纵其余部队和被解散的黄寿发纵队,重新组建的三纵)驻守在易县门墩山一带休整。冀中部队从大同战场撤退到易县的一路上,情形不是太好。刚从地方武装组建成野战部队的冀中部队,战士中出现逃亡,撤退途中掉队的也有不少。
即使跟部队一起撤退的战士,沿途用随身携带的香皂跟老乡换核桃、红枣、柿子、花生这些吃的,以后四旅及其他部队后撤经过这里,看见沿途的老乡用“香胰子”洗脸,一问,原来是早先经过这里的杨成武三纵队同老百姓“以物易物”交换的结果。
二纵四旅回到易县,与杨成武三纵为邻(姚雪森书中没说,这里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原冀察军区司令员、原二纵司令员兼政委郭天民被免职,谁来二纵接这摊呢?当时确定了由一纵司令员杨得志、二纵副政委李志民过来接管二纵。军队都是由山头的,怕二纵有些领导干部“不服”,特地安排杨成武送李志民过来,以稳定军心。
时值冬日,天冷了,四旅发下了崭新的棉衣(这件事姚雪森书中可记载着)。除了棉衣,部队还发了鞋,一种俗称“山杠子”的鞋,在易县山区很常见。一双鞋足有二斤来重,厚厚的鞋底是用粗麻绳纳的,密密麻麻的看不到原来的布;鞋帮是用细麻绳纳的,硬得用手折也折不动。新鞋穿不上脚,有经验的战士把鞋沾上水,用石头砸软,用刺刀在鞋帮上扎上眼,在眼里串上绳子绑在脚上。
紧接着就发生了门墩山战斗。这场战斗是杨成武指挥的。郭天民涞源会议后被免职了,没有回来,否则就是郭天民指挥这场战斗。

门墩山,在易县县城与涞水县县城之间
现在公认的记载是:1946年11月2日,易(县)涞(水)战役开始。国民党军美式机械化部队九十四军一二一师由涞水西犯易县,第三纵队及独立第四、第八旅将敌诱至南北桥头西侧地区,突然发起攻击,一举歼灭敌人1个团又1个营。
一个月后的11月中旬,敌五十三军在平汉路上维护交通线,敌九十四军进攻易县,企图占领易县、西出紫荆关,与察南国民党军相互配合,分割晋察冀根据地。
为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在涞源会议后,聂荣臻指挥野战军主力进行还击,第二、第三、第四纵队和独立第一旅在门墩山、二十里铺、刘家沟地区向敌九十四军4个团发起进攻,由于没有切断敌人退路,未能全歼。这一仗,歼国民党军美式机械化部队2400多人,迫使敌人撤回涿县、定兴。
注意,这次战斗后,杨成武率三纵部队移驻到满城县东北的上下紫口地区,接收部队补充的一批新兵。我注意了一下,三纵属冀中的部队,这批新兵来自束鹿县、赵县、晋县,都在冀中地区。
12月16日敌人再犯易县:九十四军由北面的高碑店、涞水出动;五十三军和暂编第二总队由南面的保定出动,策应九十四军。12月19日,五十三军一三〇师的两个团进至满城地区。聂荣臻命令杨成武统一指挥第三纵队、第四纵队及独立第七旅、独立第八旅,歼灭敌五十三军的1个团和第二总队的2个团大部。
这一仗没有二纵的事,杨成武三纵缴获最大,九零火箭筒、加拿大的轻重机关枪、美式卡宾枪、冲锋枪、步枪和各种炮,到处是美国制造的食品、洋白面做的大饼、各种罐头,四路纵队的俘虏兵都穿着美国草绿色人字呢大衣,装备很好。
这一仗过后,易县、保定北地区获得相对和平的时期,杨成武纵队继续南下,到唐县、定县,开始打保南战役。易县保北地区留下的只有二纵,保障参加保南战役的晋察冀三纵、四纵部队没有后顾之忧。
人家各纵队都在打仗,留在保北易县的二纵为什么没动?因为,此时的二纵正式迎来了自己纵队新的领导班子,这就是司令员杨得志、政委李志民、副司令兼参谋长韩伟、政治部主任向仲华。新的纵队部到达易县的中高村,现在的高村,当时是四旅旅部的所在地。
这时,南下保南地区到唐县、定县的杨成武,也为二纵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这就是按照晋察冀军区的命令,杨成武带领的冀中军区独立第八旅留在了易县,调归到二纵,改番号为二纵六旅。六旅下辖第十六团、第十七团、第十八团,分别由原独立第八旅的第二十二团、第二十三团、第二十四团的改称。
从这以后,二纵就是三个旅的编制,一直到1948年4月四旅被拉走,创建八纵,后来的解放军六十五军;留下来的二纵改编为解放军六十七军。
1947年2月,保北之敌趁晋察冀主力南移,在打保南战役,敌九十四军、十六军,于2月6日从涞水再次向易县进攻。三纵于2月10日停止休整,11日急行军到达进攻出发地集结,目的是诱敌九十四军进入我包围圈,牵引敌人至塘湖地区歼灭。但这一仗敌人格外狡猾,见势不好,主动退了回去。
在晋察冀战史上,这几战被称作“四战易涞”,虽没有大胜,但是从张家口、宣化撤退到这里的晋察冀部队终于算站住了脚。这几仗都是杨成武指挥的,而易县、满城县、涞水县也都是他抗战期间很熟悉的地区。杨成武三纵1947年3月从满城西向冀中进发,由方顺桥过了平汉路,进入博野、蠡县,又经过肃宁县到河间县,回到了冀中。这里留给了二纵。
讲点不打仗期间的事情。
二纵、或者说四旅回到易县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重要的事情。其中有两件事不能不说。
第一是按照晋察冀军区的命令,由于接连战斗造成大量基层干部严重损失,于是各纵队成立自己的随营学校。二纵随营学校由二纵副司令兼参谋长韩伟挑头,二纵参谋处长吕展具体负责,四旅和五旅各出一个政治部副主任协助,担任随营学校的政委和副政委。四旅出的是陈亚夫,五旅出的是蔡委心(解放后改名蔡铁根)。这种纵队一级开办的随营学校,以培养连排干部为主,但比专门培养连长、连指导员的“军政干部学校”要差一些。
第二是在易县腹地塘湖镇(当年叫“塘湖村”,这个地名在姚雪森的几部书中出现过多次,都写作“唐胡”。1940年初赵玉昆叛变的时候,驻扎在塘湖的是一分区三团的一营。当时,在东霍山村家中料理父亲丧事的宋学飞,帮助不知情的王道邦从赵玉昆身边脱险后,又一起骑马(宋学飞家最不缺马)跑到三团一营的营部,用那里的电话紧急通知杨成武的)将原来的四旅卫生处医院扩大,创办二纵卫生部后方医院,放在塘湖。
姚雪森笔下,这座医院中印象比较深的是张医生——旅长肖应棠的夫人。实际上这个医院的负责人叫张子严,河北省平山县人。1939年3月参加八路军,曾任抗大二分校学员、白求恩卫生学校学员,一分区后方医院军医,所长,二区队卫生所长。解放战争开始,张子严任三团卫生队长,一分区卫生处医务主任,冀察纵队六旅卫生处副处长。四旅回到易县的时候,任四旅卫生处处长。这个干部以后任一九三师后勤处处长,六十五军后勤部卫生主任(政委王栋),六十五军后勤部副部长,政治委员。
正因为建了医院,随后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四旅政治部主任郑旭煜和宣传科科长蔺柳杞,向原冀察军区卫生部、后来的察哈尔军区卫生部,索要卫生支援(要一些医生、药品和医疗器械,以及其他的一些东西,比如电影放映机)的涞水县李各庄之行。有关这次涞水县李各庄之行的情况,我以前写过研究文章。
蔺柳杞这个人,从一分区出来的姚雪森肯定会认识,他们当时都在四旅。姚雪森书的第四部,讲到他练习写作的开始,一个宣传干部劝他从写日记做起,这个人应该就是蔺柳杞。因为一分区宣传科全晋察冀知名的三大秀才,当时只有蔺柳杞在四旅。其余人,钱丹辉去了冀热察,魏巍跟着杨成武在冀中三纵。
蔺柳杞这次受李志民之托的涞水县里格和之行,他有专门的回忆文章发表,言之有物,查之有据,我这一次不细谈了。

你如果今天走京石高速或张石高速,这里的路边,就是姚雪森的家乡高陌村
姚雪森写这段历史,是作为自传体的长篇小说来写的,为的是有些不好说的话可以“假语村言”,有个回旋的余地。而我评注这段历史与他的作品,是根据准确的史料记载来进行的,所以也不能太过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