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了莫斯科保卫战
来源:纵横

杨醒夫先生
杨醒夫(1917.11.07~2014.03.17),男,辽宁省本溪市人,中国共产党党员,老红军,离休干部,安徽大学原外语系主任。
1931年10月参加革命工作,1945年12月加入苏联共产党。先后任中国共产党秘密组织交通员,苏联海参崴中国高级列宁学校团委书记,苏联太平洋舰队海军少尉、中尉,苏联黑龙江江防舰队司令部情报处海军上尉,苏联外贸学院和莫斯科大学中文主任讲师,北京海军司令部军校管理部办公室副主任,南京海军学院编译处处长,安徽大学外语系党总支书记兼主任等职。

安徽大学1982年5月世界语进修班开学典礼院长杨醒夫和校领等。
1983年12月离职休养,享受按省长级标准报销医疗费待遇。
因参加莫斯科保卫战,获得“俄罗斯卫国战争胜利50周年纪念奖章暨朱可夫元帅奖章”和“俄罗斯卫国战争胜利65周年纪念奖章”。

1996年12月13日俄驻上海总领事蔡浦林代表叶利钦总统给杨醒夫颁发“俄罗斯卫国战争胜利 50周年”和朱可夫元帅奖章各一枚。

俄罗斯授予杨醒夫卫国战争胜利65周年纪念奖章。
2014年3月17日,杨醒夫同志因病去世,享年97岁。
文:杨醒夫
1935年,党组织派我到苏联海参崴中国列宁学院学习。在学习期间,我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并担任该校团委书记。1939年德国法西斯发动侵略战争,战火不断蔓延,苏联政府和人民正竭尽全力准备对付即将来临的大战。
卫国战争开始
1941年6月22日(星期日)黄昏时分,夏日的晚风不时从海边吹来,沁人心牌。海参崴市列宁大街上,人们摩肩接踵热闹非凡。汽车的嘈杂声,人们的欢笑声,不时还夹杂着年轻人的高谈阔论和喧哗声,一切都显示出和平居民无忧无虑、安居乐业的欢快与和谐的生活景象。我和一位同事准备到市公园去游玩,正信步走在大街上。约7点钟时,街上的有线广播突然响了,广播员用急切的语调告诉人们有重要消息要报道。片刻,传来了苏联外交人民委员莫洛托夫铿锵有力的声音,他代表党和政府向全国人民宣布:“1941年6月22日晓,法西斯德国背信弃义,不宣而战,突然进攻苏联。党号召苏联人民奋起捍卫自由和独立,捍卫自己的社会主义祖国,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我们必胜!”大街上的喧闹顿时停止了。许多人停止走动,站在扩音器下侧耳静听。宣战书和战争的消息使人们的欢笑声和愉快的目光消失了。每个人都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我的同事小声对我说:“战争开始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思绪万千。大战开始了,我年轻,又是一级预备役,估计很快就要被征入伍。假如日军暂时不进攻苏联,那我先要与德国法西斯去拼搏,如果苏联能打败德国法西斯,驱逐日军出中国的问题就不难解决了……反正一样,都为了消灭世界人民的死敌法西斯!回国的念头暂时被打消。
1941年6月29日,苏联党和政府提出:动员全国力量同侵略者作斗争,在短期内使国民经济转入战时轨道,整个国民经济要为战争服务;动员和重新分配物力、财力和人力,以保证前线需要;使民用工业部门转轨生产军工产品,尽量增加武器、弹药、坦克和飞机的生产。
1941年7月3日,国防委员会主席斯大林在广播中阐明了伟大卫国战争的正义性质。他说:“每个苏联人的神圣职责就是保卫祖国。在前线要英勇顽强,在后方要忘我劳动。”他号召工人、集体农民和知识分子“一切为了前线!一切为了胜利!”
1941年6月22日宣布动员有服兵役义务的人加入红军,并规定征募1905-1918年出生的人入伍。宣布进入战时状态。到7月1日前应征入伍的达530万人。
6月26日,海参崴市兵役局把我叫去。该局负责人说,苏德战争开始了,在远东,日本法西斯也可能动手。国防委员会命令全国总动员,你是一级预备役,应当入伍,保卫祖国。现在你把这张履历表填一填,等命令前来报到。对此我在思想上早有准备,对德日法西斯的极大义愤和仇恨,使我早想与他们拼一拼。“战场上见!”我暗自对自己说。
7月初,滨海边疆区军事委员会命令:“一级预备役少尉杨醒夫应征入伍。”市兵役局负责同志对我说,根据舰队司令部要求,我们研究决定,你仍在外文培训班任军事教员,军衣和武器到你们单位后勤部门去领。
太平洋舰队外文培训班35岁以下身体健康的男教员都陆续应征入伍,司令部举办新入伍军官海军业务培训班,我也参加了。主要学习海军常识,并到基地和军舰上参观访问。结业后进行测验考试,发给结业证书。
在德国进攻苏联之前,日军在中国东北有48万名官兵,到1941年9月,关东军的数量已增到100多万,部署在中苏边界,妄图待机进攻苏联以解决“北方问题”,即侵占苏联远东和西伯利亚的绝大部分地区。考虑到远东的紧张形势,苏联被迫在远东保持40个师的兵力,而这些兵力在苏德前线是十分需要的。为了应付突然事变,滨海边疆区军事委员会和太平洋舰队作出专门决议:建立游击战的作战组织,在游击区储备武器、弹药和粮食,并准备在可能被占领地区组织党的地下活动,配合正规军打击侵略者。
太平洋舰队积极进行战斗准备,保持高度警惕。有时进入一级战备,多次进行防空演习和急行军操练。我们经常全副武装睡在办公室。
1941年秋,出于战争需要,苏联海军各舰队曾组建25个海军陆战队旅(其中12个由太平洋舰队和红旗阿穆尔河<黑龙江>区舰队的军人组成),编入诸兵种合成集团军。9月底,希特勒德军对莫斯科发动总攻,莫斯科情况十分危急。国防委员会下令调7个海军陆战队旅去保卫莫斯科,其中太平洋舰队和阿穆尔河区舰队就派去了4个旅(第 64、62、71、84 旅)。
太平洋舰队外文培训班教职员工参加陆战队旅的有校长莫·克雷洛夫上校(任63旅旅长),年级主任2名,教员和机关军官及士官共20多人。8月底,该校政委尼古拉耶夫中校找我谈话:“德国法西斯逐渐逼近莫斯科,首都处于危急之中,国防委员会指示我舰队组成12个陆战队旅,干部很缺,你年轻力壮,受过军事训练。我们研究决定,派你去参加陆战队旅工作,可能很快就上前线作战,你有什么意见?”我说:“我早就有思想准备。没意见。服从组织分配,尽力完成任务!”他又说:“那很好,把工作交代一下,做好准备。后天到市郊19里地独立第64旅旅部报到。”
第二天早晨,我乘郊区火车到19里地旅司令部报到。参谋长苏什科夫少校接待了我。他翻了翻花名册对我说:“你到3营2连2排任排长,连长瓦西利耶夫海军上尉是你校军事教员,你们熟悉。排里战士多半是才入伍的新兵,你们要抓紧时间进行队列训练,尽快掌握武器,作好一切准备。”他派一位参谋送我到连部。连长瓦西利耶夫见到我,十分高兴,他热情地欢迎我来连队工作,并把我介绍给连指导员别利科夫中尉。他们带我到2排驻地同班长和战士们见了面。
第64旅刚组建完毕,干部是由舰队抽调的,兵源主要是刚入伍的新兵。旅长为莫·奇斯佳科夫上校,政治委员是团级政工干部伊·图利诺夫。旅下属4个步兵营、2个炮兵连(反坦克炮连和迫击炮连)、1个机枪连、1个通信排。每个步兵营有3个步兵连,每连有3个排。全旅共1500多人。
我很快地熟悉了兵营里的情况和有关人员,掌握了苏德战争开始后才装备部队的迫击炮、冲锋枪和反坦克枪等新式装备。军训是按计划进行的,上午是队列操练,下午由我和班长给战士上兵器、打靶、投弹等课。部队生活虽然紧张,但全排战士精神饱满,斗志昂扬,迫不及待地想奔赴前线杀敌。
保卫莫斯科
10月初国防委员会命令独立海军陆战队第64旅立即开赴前线执行战斗任务。在全旅动员大会上,旅长宣布了国防委员会命令和开拔计划。政委在简短的动员报告中说:“10月初德军已接近莫斯科,首都处境危险,需要我们迅速奔赴前线,与兄弟部队并肩作战,坚决粉碎德国法西斯的进攻,保卫莫斯科,解放沦陷的国土!”
3天后,全旅乘军用专车奔赴莫斯科前线。火车行速是很快的,但由于沿途要向兵站供应点领取食品,火车多次调换车头,也耽误了不少时间。一共走了12天,我们才到达了莫斯科北面60多公里的扎果拉斯科南郊7公里的宿营地。它是莫斯科的第二道防线,是布琼尼元帅预备队方面军重新组编的第20集团军驻扎地。我旅是最高统帅部调拨给该集团军的。
1941年严冬来得比往年早半个月,10月中旬莫斯科区域就大雪纷飞了。野地、高丘、灌木林和一望无边的帐篷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了。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吹着,在外面值勤的战友们的鼻子和面颊冻得通红。为了防备敌人频繁的空袭,集团军司令部命令全军处于特级战备,夜间进行灯火管制,禁止随意燃点篝火。尽管天寒地冻,全体官兵士气高昂,随时准备奔赴第一线与德国侵略者进行战斗。
11月底,敌突击集团先头部队的小股兵力,推进到莫斯科河——伏尔加河运河,并在伊克沙以北雅赫罗马地域强渡该河成功,情况十分危急。为了解除面临的危险,苏军最高统帅部和西方方面军首长把两个预备队集团军与第20集团军调到雅赫罗马以南地域,加强第16集团军的防御和实施反击,第1突击集团军则被调到德米特罗夫以南莫斯科河——伏尔加河运河一线,与第30集团军防线相接。
我旅经过一整夜行军于11月28日凌晨进入前沿阵地,加强第16集团军红旗师部分阵地的防御。我旅防御正面为4公里,防坦克支撑点和防坦克地域由旅炮兵连进驻。交接完毕后,连长瓦西利耶夫传达了营的阻击任务。连长刚交待完任务,德军的炮火准备已经开始。榴弹炮、迫击炮炮弹不断倾泻到我们的阵地上。我们急忙各回自己阵地,准备应战。十几分钟后敌人的8、9辆豹式坦克出现在我们的阵地前,向我营防御地带冲来。我防坦克支撑点的火炮开始急射。我是第一次参加战斗,心里有些紧张,但当看到跟在坦克后面、嚎叫着“希特勒万岁!”的法西斯匪徒时,强烈的仇恨心理使我很快镇静了下来。冲上来的坦克有的被我炮火击毁,有的触雷不能动弹。冲上来的步兵,在我们猛烈的火力下,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一部分只好夹着尾巴撤了回去。德军的进攻被击退了。
战斗结束后,我排防御阵地前摆着9具德军士兵尸体。我排2名战士阵亡,5名受伤。
27日落了鹅毛大雪,积雪足有半尺多深,气温下降到零下16度,整个大地似乎都被冰雪凝结住了,雪原上最显眼的是那坟墓上的十字架和一丛丛的枯草及蓬蒿。北风呼啸着,好像连心都要被吹凉了。战友们不分昼夜蹲在战壕里,每天还不一定能喝上一点热汤热水。睡觉时用毛毡裹在身上,落在帽子上和衣领上的雪,从脖子上滑进去常常把人冻醒。在这冰天雪地里,唯一可以取暖的东西是伏特加酒。因部队毡靴和皮袄供应不足,我们仍穿着海军呢子大衣和皮鞋,不少同志被冻伤,我的两脚被冻得肿起来,行动都有些不方便了。
29日晚我旅旅长奇斯佳科夫上校传达了第20集团军首长库罗奇金将军的命令:明日凌晨我旅协同集团军部队在彼得罗夫将军的机群掩护下实施反突击,向前推进5-7公里,占领敌人第一道防线。旅长命令各连队今晚作好准备,带足弹药。
第二天天刚刚发亮,法西斯军队密集的炮火就向我阵地袭来,品字形坦克编队在敌机配合下向我阵地逼近。
此时,在阴沉沉的天空中,闪现出我方反突击的信号弹。我军炮兵开始齐射,榴弹炮和“卡秋莎”火箭炮炮弹闪电般腾空而起飞向进攻的敌人。集团军第57师坦克部队在我空军战斗机群掩护下向敌人坦克编队冲去,开始了一场激烈的坦克战。旅长命令我们跟随坦克冲击。这时,飞机坦克的轰鸣声、炮弹的爆炸声和团团硝烟弥漫了整个战场。当我们看清密集的德国鬼子时,我连连长高喊:“为祖国,为斯大林,冲锋!”我端着冲锋枪跑在前面带领全排向敌人冲去。短兵相接,枪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经过近半小时的激烈战斗,敌人抵挡不住我军强大的反击,被迫边打边退,两挺轻重机枪架在倒塌房子的残垣上疯狂地向我排扫射。两位战士中弹倒下,我们的前进暂时受阻。我下令卧倒匍匐前进。一班班长西多连科中士主动从侧面灵活地匍匐接近敌人机枪火力点,在我排轻机枪火力掩护下,他把手雷猛地向敌人投去,随着轰隆的爆炸声,哒哒的机枪声戛然而止。我排冲了上去,与友邻部队一道收复了这个小村落。
这次战斗延续到中午。我旅向前推进了5-6公里,收复了1个居民点。敌我双方损失都不小,人员伤亡很大。我连在这次战斗中歼灭敌人30多名,缴获机枪两挺、冲锋枪10余支、迫击炮1门,我排反坦克手科马罗夫击毁了1辆坦克。三排排长牺牲了,我连连长负了重伤,我右腿被弹片炸伤。我排7名战士为国捐躯,13人负伤。
战斗结束后,负重伤的连长已送医院治疗。旅长命令一排排长特鲁申中尉升任连长。营长叫我同伤员一起到野战医院治疗,排长职务由一班班长西多连科中士代理。
12月初,我旅政委图利诺夫来到野战分医院看望我们。他对我说:“敌人的进攻已被阻止,我军向前推进了20多公里,正在准备大反攻。最高统帅部有指示,特种兵专业人员可归队。我们研究决定,因你的伤还没好,派你回舰队。你这次参加作战完成任务较好,尽到了自己应尽的责任。过几天我旅有十几名伤员将由专人和医务人员护送回舰队。你们连长伤势很重,可能要截肢,生活不能自理。我们已向集团军申请授子他一级卫国战争勋章。你们是一个单位来的,你去集团军野战医院看看他,多照顾他一些。
重返海参崴
12月中旬,我旅13名伤员从集团军野战医院驻地罗波恩亚乘火车回远东。到了晚上,疾驰的列车像是知晓乘客的心情似的,刚进入莫斯科市郊区就减慢了车速。我睁大了眼睛望着苏联首都——莫斯科。茫茫的黑夜,加上严格的灯火管制,使我看到的只是模糊的城市轮廓。高大建筑物仍隐约可见,红场上几个塔楼上面的红宝石大五角星已用黑布裹上了。街上的车辆和行人稀少,笼罩着一种寂静的气氛。早就向往的莫斯科,在车窗前闪闪而过了。
第11天列车到达了终点站海参崴。到站台来迎接的有太平洋舰队军事委员扎哈罗夫中将和伤员单位代表十多人。外文培训班政委尼古拉耶夫中校和新任的校长伊万诺夫大尉来接我们。我见了他们,好似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政委讲了几句鼓励话。我说,瓦西利耶夫连长左腿截肢才20多天,每天需要换药,要住院治疗。我的伤口基本愈合,只是行路不大方便。政委亲切地说,你先在家养伤,要尽快恢复健康。
第3天外文培训班召开欢迎会,欢迎我校从前线归来的同志。在会上,我代表归来的同志致词,主要谈了莫斯科保卫战的概况和战友们的英雄事迹,受到与会同志的热烈欢迎。
我亲身参加莫斯科保卫战的经历前后计3个月,至此便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