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十字军: 谁让他们走向地狱？

来源: 循迹晓讲

1212年，法王听说了许多声称看到神迹的男孩的故事。

这些儿童来自法王领土的每个角落，似乎上帝在这一年选中了无数纯洁的灵魂以解放耶路撒冷。

在他们转交的一封“来自上帝的信”中写道：如果组建一支完全由儿童构成的十字军，就可以感化异教徒，兵不血刃地夺回耶路撒冷。

尽管生活在中世纪的人们对待信仰格外虔诚，但并不代表无法区分臆想和现实。国王命令这些少年回到家乡。

儿童十字军

法王并不知道，在接下来几个月里他将见证一场人口迁徙——无数人在“去上帝那！”的口号下在欧洲大陆四处游荡。

这场运动被后人称作“儿童十字军”运动，但显然，这个名称并不严谨，长期以来，关于这场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和第五次十字军东征之间的民间运动记叙十分含混。

笔者将尝试还原这场运动的一些细节并作分析。

平民朝圣团

国内史料对儿童十字军运动的定义是：一群在上帝感召下的儿童，自发前往圣地。

然而中世纪史学家会给出不同的答案。他们将这场运动的参加者称为“pueri”。这句拉丁语原指7-14岁的少年，这也是后世“儿童十字军”这一说法的起源。

然而，在中世纪，pueri的意思是泛化的，包括了iuventus的意思，而原指14-28岁青年的iuventus则不常用。

也就是说编年史中7-28岁的所有人都可以称为pueri。

据学者的考证，所谓的儿童十字军中除了孩子，还有很多军人、农民和妇女，主要来源是乡村。其中，有一部分人渴望到达圣地，而另外一部分人则未作此想，只是在如吉普赛人一般四处流窜。

儿童十字军版画

故事开始于1212年的降灵节，一名牧童祈求上帝保佑西班牙作战的基督徒后回家，他发现自己的羊在啃食庄稼。

恼火的牧童斥责这些笨羊，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些羊竟然诚惶诚恐地向他下跪。周围人看了大感惊奇，认为是上帝显灵了。

这位牧童于是名声大噪，其他少年们也都向旁人讲述自己的类似“开光”经历，并拉出了几支群众队伍，最后，各路“神童”们汇集到一起，浩浩荡荡觐见法王，传达神意。

现代人则为这桩故事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这些羊可能得了腐蹄病，可怜的病羊蹄壳变形站立不稳，不得不跪下吃草，在迷信者的眼中便成了“神迹”。

他们的提议被法王拒绝后，一部分人打道回府，然而许多人选择继续在欧洲游荡。

分崩离析

关于这支队伍具体分化成了哪几个分支，在各地又收编了多少当地居民，历来众说纷纭。以下介绍较为著名的路线。

关于德意志地区的儿童十字军，有学者认为是法国地区的“下凡神童”们游荡到了德意志境内并在此扩充人手，有学者认为是德意志地区本土发源出一支“儿童十字军”，还有说法认为是德意志地区和法国地区的狂信徒们合流了。

这支儿童十字军在欧洲流动的过程中又进一步分化，尽管目标是到达地中海之后前往圣地，但不少人在沿途成为了移民。在经过亚琛、科隆、美因茨地区时，不少人留在了当地。

然而虔信上帝已为其铺好脚下道路的人们对世俗的大城市、富饶的经济区均表示无感，对旁人关爱智障的眼神也置之不理。

如被红布遮住眼的狂牛一般，不撞南墙不回头。儿童十字军的核心一路高歌猛进，甚至克服严寒与饥渴，翻越了阿尔卑斯山，来到了意大利境内。

意大利人记载了这一盛况——大约七千人的“伟大的德国群众，婴儿，妇女和女孩”出现在了皮亚琴察。之后辗转到热那亚，完成了他们到达地中海的壮举。

古往今来，运输一直是个难题，从某种角度说，数次十字军东征的失败的原因是运力不足——十字军是客场作战，跨海投放兵力存在困难，物资运输也很难保障。

而这些社会闲杂人组成的十字军等打算怎样解决运输问题呢？答案是看老天爷的脸色。

被大海阻拦

在出埃及记中，天选之人的摩西被海水阻挡去路后，上帝为他分开海水，让其通过。而平民十字军相信，这次上帝会为他们创造新的奇迹。

正所谓昔有摩西劈波过红海，今有儿童斩浪至圣地。

在祈祷数天后，这些平民百姓发现，眼前还是碧浪涌动的海水，海鸥们在头上盘旋着，鸣叫着，似乎在嘲讽他们的举动。

由此，“儿童十字军收复圣地”的预言彻底破产，而困于地中海海滩的游民们也只能各回各家。

一部分人成功回到故土，一部分人只得侨居异国他乡，当然还有不死心者打算租船前往耶路撒冷，其结果要么是被蛇头拐骗贩卖，要么遇上海难葬身鱼腹，真正到达圣地的寥寥无几。

“儿童十字军”的成因

在现代奇幻作品中，我们也多少能看见“平民十字军”或者“儿童十字军”的影子，比如《冰与火之歌》中的“麻雀”们——以小农为主要成分，集群后极具感染力和煽动性，甚至连国王都拿他们没办法。

而“儿童十字军”的起因和《冰与火之歌》中麻雀起义的原因也有类似之处——生活困苦、处于多事之秋、国内纷争不断、信仰与现实相去甚远。

中世纪的欧洲，在13世纪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旧社会的许多关系都发生了转变。作为十字军中坚力量的骑士，通常理解成为领主作战并获得封地的战士。

然而，在许多时候并非如此。

在13世纪，城市兴起、商品经济迅速发展，许多骑士艳羡奢侈品却又无力购买。随着旧制度矛盾的进一步加深，包括长子继承制在内的因素大大打击了骑士制度，西欧遍地都是一无地产二无财富，空有头衔的流浪骑士。

无主骑士无所事事，会造成社会动荡——对农民来说，流窜的武装人员欺男霸女；对有小地产的贵族来说，这些人可用作打手。

就这样，社会陷入了恶性循环——城市经济发展使得封建秩序被破坏，贵族们互相杀伐，在斗争中失势的武装人员流窜乡里或转变成雇佣士兵，进一步加剧战乱。

处于夹缝间的农人则民不聊生——城市经济发展加重小农负担，上层的战乱加重其徭役。许多农民和骑士一样，在荒年失去土地。

然而，命运对无主骑士和无地小农来说是不同的。文明如同江河，在遇到拦路石时，表面上看是死路一条，然而涓涓细流总能另辟蹊径，找到新路。

儿童十字军

对欧洲文明来说，十字军东征不失为克服内部危机的好办法。

骑士们开疆拓土可以解决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危机。甚至不少教士也投笔从戎，加入十字军东征。

的的确确，在东方冒险中，不少人咸鱼翻身，名利双收。然而，无地小农没有实现社会阶层跃升的机会。他们既没有远洋航行的知识技能，也没有征战沙场的武艺勇气。

小农不仅受到城市居民的歧视，被视作不文明、粗俗的象征。在贵族们的眼里，也是懒惰肮脏的草民。

显现神迹的儿童让东征队伍更加壮大

每一次的十字军东征，对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小农来说都是一次宗教鼓动，令他们心驰神往。

这时候，一支由妇孺、牧羊人和农民的十字军的出现，社会底层人员忽然见到了光明——不仅仅是上帝降临人间的奇迹让他们感到温暖，这还意味着他们与圣战士、僧侣们有了一样的地位，他们也可以成为宗教先锋，扭转自己的社会形象。

朝圣所带来的救赎和荣耀是西方人前仆后继参加圣战的动力。而底层人员一旦被激发宗教狂热，便一发不可收拾。

平民十字军在地中海边十余天的祈祷，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与其说是中世纪农民的愚昧，不如说是绝望者对脱离混乱现实，向往到达彼岸天国的美好幻想。

聚似一团火，散似满天星

地中海的碧波仍日复一日地拍打着意大利的海岸，平民们在绝望中的泪水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消逝在滚滚波涛中。

然而，这支被称为“儿童十字军”的底层朝圣团却在历史的年轮上刻下了痕迹。

尽管在欧洲大陆的长途跋涉并未将他们带到圣地，但他们未尝没有发现新的净土。人是理性的动物，对生养自己的乡土总有故园情。仅仅靠几句口号和物质利益的诱惑是无法驱使成千上万人背井离乡的。

如果生活富足，谁会一路走到黑？

这些流浪者们四散到欧洲各地，不少人也闯出了一条生路。热那亚的资本主义经济正蓄势待发，在那里的手工作坊和船坞，青壮年劳动力总是受欢迎的。

在比萨和罗马，新兴的市场急需廉价劳动力。虽然移民们会受到本地人的排挤和工会的限制，但至少他们成为了城市居民，从历史角度说，促进了欧洲城市化和商业的发展。

随着13世纪的结束，数次轰轰烈烈的十字军东征惨淡收场，欧洲文明又走出了新的道路——通过商业文明和大航海来解决社会内部的重重危机。

比起贵族武士们穷兵黩武的军事行动，似乎草民们涌入城市才是顺应历史潮流。

而透过这场由十余岁少年领导的，人数多达上万人的，被后人成为“儿童十字军”的平民宗教复兴运动，我们可以解读出当时欧洲的许多社会现象——分崩离析的旧社会和萌芽的新型社会组织形式；扩张对生命和生产造成的破坏和手工业市场对劳动力的渴求；上层治国方针的务实和下层百姓对宗教的狂热。

总而言之，十字军运动在欧洲历史上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在解码欧洲转型期社会现象的过程中，我们可更清晰地把握历史脉络，了解那个信仰与野性并存的时代！

这场发生在第四次和第五次十字军东征之间的由儿童组成的十字军东征，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一个人无论他平时如何理性，在狂热的集体中也会变得异常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