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港事件后,日裔美国人遭遇了什么? | 短史记

2020年2月16日,部分日裔美国民众,在北加州圣荷西举行了击鼓表演与点烛活动,以纪念二战期间在美日裔遭受长期拘禁关押的历史悲剧,提醒社会不要忘记这段惨痛的历史。①

图:日裔美国民众举行击鼓表演,纪念二战在美日裔被拘禁事件

78年前,也就是1942年的2月19日,美国总统罗斯福签署第9066号总统行政命令,以战时需要的名义,将大批日裔——包括已入籍美国者及定居美国的日本侨民,迁离美国西海岸,关押到设在内陆的10个“安置营”中,共计约有12万人。这些“安置营”的条件很差,时人形容:

“就像关着指控的罪犯,并用铁丝网隔开,他们(日裔)涌进了仅保证最低安全的监狱一样濒危的木结构的兵营,而且一个家庭只有一个屋子,那里除了窄床和灯泡外没有任何家具,还得吃恶劣的食品,享受不充足的医疗条件和学校教育。”②

很多“安置营”实际上是马棚、猪圈,入住者迁入时还能闻到马粪的臭味,内中往往共用洗衣间、食堂、厕所和露天的淋浴间,且设有严格的军事监控。亲历其事的日裔黑濑安吉回忆道:

“我们住的地方用铁丝网给拦了起来。我们全都塞在一些用油毡铺的小铺子里,雨水沿着墙往下流,屋子里是一片污泥;另外有将近一半的人住在马厩里和从前的猪圈里。在集中营执行看守任务的是带机枪的年轻士兵,一听见响声就开枪,一次一个哨兵听见了一点声响就扣动扳机,后来(发现)是头牛,把牛给打死了。”③

这种拘禁,一直持续到1945年1月份才有所好转;二战结束后,针对日裔的拘留营才被全部取消。

对日裔的管制,与珍珠港事件直接相关。日本发动袭击后第二天,《洛杉矶时报》就在社论中将有大批日裔聚居(约为10余万人)的加州称作危险地区,号召“一切机警而目光敏锐的公民”站出来,与军事当局合作,“共同对付间谍、颠覆者等第五纵队分子”。美国军方也对日裔集中居住在夏威夷及美国西海岸一事存有担忧,怀疑他们会给日军的进攻提供协助。④

军方对日裔的担忧并非毫无来由。日本政府确实曾致力于从在美日裔中发展情报人员,如外务省在Nisei(指第二代日裔美国人)中招收30岁以下、高中以上学历的青年,许诺毕业后让他们做外交官。做选拔用的英语论文,包括了《关于东亚新秩序》这样具有强烈现实色彩的题目,且要求应试者使用打印机答题,目的是便于日后监听广播时做记录。有一些Nisei后来进入了外务省的无线电室,负责监听欧美盟国的广播;战时对美军的欺骗性宣传广播,如著名的“东京玫瑰”等,也是由Nisei任广播员。麦克阿瑟率军占领日本后,曾清算过一些Nisei的叛国行为。⑤

但这种担忧,经由媒体、加州政府及军方的宣传,被严重地扩大化,结果引发了美国民众对“日本鬼”(当时流行的对日裔的称呼)的强烈恐惧与排斥——尽管这些日裔大多已在美国生活多年,且过半数(约为7万左右)早已是美国国籍(很多人实际上是在美国出生的)。加油站不再愿意将汽油卖给日裔,牛奶工不愿再给日裔送奶,理发店挂出“日本鬼来刮胡子,发生意外事故概不负责”的牌子,饭店的橱窗里写着“老鼠、日本鬼,本店一概毒杀无误”。加州政府“呼应”这种民意,吊销了本州日裔的律师、医生执照,禁止本州的日裔出海捕鱼;保险公司与银行紧随其后,擅自注销了日裔的保单,拒绝兑付日裔的支票。

图:针对日裔的驱逐令

日裔们自行迁离西海岸的计划,也受到了其他州的抵制。内华达律师协会通过决议称,“如果日本鬼在加利福尼亚的伯克利市是危险的话,那么他们来到内华达州同样也是危险的”;爱达华州州长对新闻媒体公开表态称“日本鬼生活像老鼠,繁殖像老鼠,所作所为也像老鼠”;阿肯色州州长则宣称“把任何日本人安置在阿肯色州是否明智,我有怀疑”;堪萨斯州出台政策禁止日本人的汽车进入该州,州长对外宣布“堪萨斯州不要日本鬼,不欢迎日本鬼”;在新泽西州,五名拥有美国国籍的二代日裔得到了当地一位农民的雇佣,作为威胁,地方保安机构烧掉了该农民的谷仓;……⑥

以上种种因素,催生出了由罗斯福签署的拘禁12万日裔的总统命令——该命令由美国陆军西部军区司令约翰.德威特中将提议(他的名言是“日本鬼就是日本鬼,不管是不是美国公民”)、经战争部长史汀生同意后,呈交给罗斯福做最终决策。命令很小心地避免提及“日裔”之类的字眼

这些因素,也使得一些参与推动拘禁日裔的当事人,在时隔多年后,仍然认为当年的做法并没有错,理由是这些日裔的立场在当时确实引发了政府的担忧,且关入“安置营”对日裔而言也有好处,因为不能预料美国人在路上碰到日裔会做出什么事情。比如大法官雨果.布莱克晚年仍坚持认为:

“如果日本进攻美国本土,就会有许多(日裔)人策应,协助日本作战,会有许多无辜的日裔美国人在惊恐慌乱中被打死。在这种情况下,我看把他们从危险地区转移,并无任何不妥之处。”⑦

但政策最关键的推动者之一、律师出身的战争部长史汀生,在政策出炉的那一刻,就明白它对法制造成巨大破坏——在日记中,史汀生一面强调日本人不可信任,一面忧虑这项政策“会在美国宪法制度上划开一个巨大的裂口”

图:史汀生

撕裂很快就到来了。1944年,因拒绝进入“安置营”而被定罪的日裔美国人佛雷德.是松(Fred Korematsu),将美国政府告上了法庭——是松1919年生于加州,只有高中文凭,本在一家造船厂做电焊工。针对日裔的拘禁政策出台后,造船厂解雇了他,他的父母与两个兄弟被关进了“安置营”。是松选择逃跑,还用100美元找了一个庸医做了一次失败的整容(家人完全没有发现他整过容)。1942年5月30日,是松在街头被捕,被关入旧金山监狱,他的白人女友随后声明与他脱离关系。

尽管最高法院以6比3的票数,驳回了是松的诉讼,裁决他仍然有罪,但三位大法官提出异议已非小事,且有人对“安置营”直接使用了“集中营”(concentration camps)的称呼。1945年,又有耶鲁大学法学教授犹金.罗斯托发表文章,将对日裔美国人的拘禁称作“大灾难”,“对自由最糟糕的打击”,且主张对日裔美国人进行财产补偿。⑧

图:佛雷德.是松

这种撕裂,一直持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1983年2月,“战时搬迁和拘押平民调查委员会”出具正式报告,宣布由罗斯福签署的第9066号总统令“以军事需要为由不能自圆其说”,“是完全错误的、粗暴的违法行为”

在调查过程中,军方和政府被证实有选择地提供、使用材料,隐去了与其主张不符的信息。比如海军情报军官提供的报告称,可以对特定的日裔采取有选择的行动,没有必要如后来那般不加区别将所有日裔集中拘禁。

1984年,北加利福尼亚联邦地区法院撤销了42年前对佛雷德.是松做出的有罪判决。判决书承认当年美国政府提供的证据“是错误和不真实的,故意忽略和隐瞒了关键情节和事实”⑨。获得昭雪后的是松,曾如此说道:

“只有我们理解到,即便处在危机时期,也必须提防偏见,并对法律和正义保持最高的敬畏,才能为日裔美国人提供充分的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