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马嘶鸣叹兴亡—蒙金野狐岭之战记略

来源: 燃烧的岛群  作者: 汪明军

野狐岭，位于今河北省张家口张北县与万全县交界，地形非常险峻，自古便是华北地区通往坝上蒙古高原的重要通道。史书中对野狐岭多有记载，如元代郝经《北岭行》写道：“中原南北限两岭，野狐高出大庾顶。举头冠日尾插坤，横亘一脊缭绝境。”顾祖禹《读史方舆志略》中描述道野狐岭“势极高峻，风力猛烈，雁飞遇风辄堕地”。南宋嘉定四年（1211），蒙古成吉思汗南下伐金，曾经在此地大败金军，史称“野狐岭之战”。这场战役深刻地改变了中国历史走向，以此为开端，蒙古将在23年后彻底消灭金朝，中华大地随之也进入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

野狐岭古战场纪念石刻

一、血 仇

绍兴三十一年（1161），金国第四位皇帝完颜亮统兵40万大举南侵，旨在“立马吴山、混一天下”，岂料采石一战金军大败，完颜亮本人也被叛军杀死。此战之后，女真人彻底失去了统一华夏的雄心，南宋王朝也躲过了一次重大危机。翌年，两国都经历了皇权更迭，金世宗完颜雍继位后革除弊政，为金王朝开启了一段中兴岁月。南宋方面，宋高宗赵构也将皇位传给了养子赵昚（即宋孝宗），孝宗虽有志于北伐图强，但很快在战争中铩羽而归。总体来看，金、宋包括西夏之间虽有零星干戈，但国力已成均势，谁也无力彻底消灭另外两方。于是，和议代替了冲突与战争，中华大地也开启了一段四十多年的和平时光。

无论是金国中都朝廷，还是南宋临安宫殿，恐怕没有人会预想到，就在这一年在遥远的蒙古高原斡难河畔（即今蒙古国境内鄂嫩河，其发源于蒙古国东北部肯特山东麓，向北流经俄罗斯石勒喀河，最后流入黑龙江），蒙古乞颜部首领也速该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他为这个婴儿取名叫铁木真。数十年后，这个孩子将掀起滔天巨浪，彻底堙灭中原版图之上的所有国家。

成吉思汗出生油画

铁木真出生于蒙古乞颜部。蒙古发源于古老的东胡系民族，早在公元七世纪时，便以蒙兀室韦之名见诸于史册。当时室韦人主要活动在额尔古纳河下游的大兴安岭北端，过着半狩猎半游牧的氏族社会生活。大约在公元九世纪时，西迁到达斡难河源的不儿罕山（今蒙古国肯特山）一带驻牧。唐代以后，蒙兀室韦曾先后受中原王朝及漠北诸游牧部族的管辖统治。辽代时，蒙兀室韦已分衍出许多部落，其中包括成吉思汗家族的直系先祖乞颜部，以及札答兰、泰赤乌等部落，这些部落游牧在克鲁伦河、鄂嫩河、土拉河上游到肯特山以东广阔的草原之上。除此之外，还有塔塔尔部占领呼伦贝尔草原与锡林郭勒北部，翁吉剌部生活在呼伦湖东南以及贝尔湖一带，南边靠近金长城的是汪古部，色楞格河下游是蔑儿乞部，杭爱山与肯特山之间是人口众多的克烈部，阿尔泰山一带是乃蛮部。辽国时期，这些部落都臣服于强大的契丹人，据记载，蒙古人通常不与契丹战争，惟以牛、羊、驼、马、皮毳之物与契丹进行易货贸易。

政和五年（1115），女真民族建立了金国并迅速灭亡了辽国，蒙古诸部作为辽国的政治遗产被新兴的金国收入囊中。相比于同为东胡系游牧民族出身的契丹人，源自肃慎系渔猎民族的女真人对蒙古诸部直接采用高压统治。绍兴七年（1137），金熙宗派军远征蒙古，因粮草断绝被迫撤退，蒙古部首领合布勒汗乘机率军追击，大破金军。此后，金兀术亲率8万精兵多次向蒙古发动进攻，但连年不克。绍兴十七年，金国与蒙古部议和，并割克鲁伦河以北的27个团寨于蒙古。

在失去克鲁伦河以北地区后，金国利用与蒙古部有仇的塔塔尔部，诱杀了蒙古首领俺巴孩汗。据载，俺巴孩汗是在送女儿去呼伦贝尔途中，遭到塔塔尔人劫持送往金国，金廷将俺巴孩汗钉在“木驴”（古代一种刑具）上处死，其临死前曾留下遗言训诫后人：

“今后以我为戒，即使你们将五个指甲磨尽，十个指头全部磨坏，也要为我报仇雪恨。”

除了铲除像俺巴孩汗这样的杰出部落领袖，金国统治者还对广大蒙古牧民实行“减丁政策”，为了抑制蒙古各部落发展，金军每隔三年进入蒙古草原开展一次“屠杀”行动，派兵残杀草原上遇到的蒙古男人。南宋郑思肖记载：

“昔金人盛时，鞑虽小夷，粘罕（完颜宗翰）、兀术（完颜宗弼）辈尝虑其有难制之状，三年一征，五年一徙，用蒿指之法厄其生聚。蒿者，言若删蒿也。去其拇指，则壮丁无用。”

祖先被残害、部民被杀戮，蒙古与金国之间已经结下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只是彼时的蒙古部落尚且弱小，仇恨的种子只能深埋心中，直待力量壮大、报仇雪恨的时刻来临。

二、兴 兵

开禧二年（1206）五月，在权臣韩侂胄的一手策划下，宋宁宗下诏伐金，承平日久的宋、金两国战火重燃。开战初期，南宋连续收复了泗州（今安徽省宿州市泗县）等地，但在宿州、寿州（今安徽省淮南市寿县）一带被金军击退。至十月，金军分八路全线反攻，中路先后攻陷枣阳军（今湖北省枣阳市）、光化军（今湖北省老河口市）、随州（今湖北省隋县），并将襄阳府、德安府（今湖北省安陆市）团团围住。东路军在金军主帅仆散揆率领下渡过淮河进攻合肥。西路金军则攻占了蜀川门户大散关，南宋陕西河东招讨使吴曦叛变投降，整个战局已经不可收拾，最终开禧北伐以宋朝增加岁币、对金国皇帝由称叔改称伯，并杀韩侂胄传首金庭为代价画上句号。

就在金国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南线之际，北方的蒙古草原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淳熙五年（1178）成为乞颜部首领以来历经20多年征战，至开禧二年（1206），铁木真终于统一了蒙古草原。这年春天，蒙古诸部在斡难河源召开忽勒里台大会，共奉铁木真为“成吉思汗”（意为如海洋般伟大的君主），建国号“也客·忙豁仑（蒙古）·兀鲁思”。在汉语中“也客”有“广大”之意，“兀鲁思”即“国家”，汉语即为“大蒙古国”。会场中央还树起了一面引人注目的白色大旗，旗下有9根飘带，史称“九斿白纛”或“九足白纛”。《元史》记载：“元年丙寅，帝大会诸王群臣，建九斿白旗，即皇帝位于斡难河之源。”

蒙古族以白色为吉祥色、9为吉祥数，“足”和“斿”即旗上的飘带、穗子。蒙古人认为这面旗帜是军队的守护神(苏鲁錠)，可以引导军队走向胜利。也是从这一天开始，蒙古从一个受人欺凌的小部落发展成为了一个统一、强盛的汗国，漠北草原千余年来民族更迭频繁、兴衰无常的状况就此结束，具有持久生命力的崭新蒙古民族从此长期活跃在历史长河之中。

九斿白纛

建国称汗，远远不是成吉思汗事业的终点，他曾对诸子说：“天下地土宽广，河水众多，你们尽可以各自去扩大营盘，征服邦国。”又曾训示诸将：“男子最大之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的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为此，成吉思汗一手打造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支军队。

蒙古汗国以千户为军队基本单位，建立之初共有95个千户，加上1万名成吉思汗的私人卫队—怯薛军（怯薛组建之初只有1150人，成员包括70人的白天护卫，80人的夜间护卫，以及1000人的勇士，至1206年时建国时已经扩充到了1万人规模），兵力在10万人上下。至宝庆三年（1227）成吉思汗去世时，蒙古诸部征调千户总数为129个，理论上这些由纯蒙古军队兵力达到12.9万人。虽然数量上与金、宋、西夏的数十万大军相去甚远，但是自古“兵不在多而在精”，蒙古骑兵缔造了中国北方民族最强的战绩，“兵利马疾”可以说是最生动的写照。

战马方面，蒙古人不仅“一人多马”，还独创了“吊马法”，即以25天为一个周期，对多匹马进行慢跑、奔跑、吊汗、长距离奔跑等训练。通过“吊马法”训练，可以确保战马到达最佳状态。《蒙鞑备略》记载：

“鞑国（即蒙古）地丰水草，宜羊、马。其马初生一二年，即于草地苦骑而教之，却养三年，而后再乘骑，故教其初是以不蹄啮也。千百为群，寂无嘶鸣，下马不用控系，亦不走逸，性甚良善。日间未尝刍秣，惟至夜，方始牧放之。随其草之青枯，野牧之。至晓，搭鞍乘骑，并未始与豆粟之类。凡出师，人有数马，日轮一骑乘之，故马不困弊。”

纵观中国历史上北方少数民族军队，如匈奴骑兵，每次出征时至少带着两匹马轮流骑乘，但匈奴时代没有马镫，极大地限制了骑兵冲击力。匈奴人之后的鲜卑、柔然和突厥，虽然战马数量更多，并广泛使用了马镫和具装骑兵技术，战力超过了匈奴人，但这些民族缺乏吊马技术，在硬碰硬的正面会战中往往“作鸟兽散”。两宋时期兴起的契丹、女真、党项骑兵在这方面也不如蒙古人，契丹骑兵是典型的一人三马，“辽国兵制，凡民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隶兵籍。每正军一名，马三疋，打草谷、守营铺家丁各一人”，但契丹缺乏个头大的战马，在冲击能力上不如女真骑兵。女真战马个头大，冲击力强，但女真人不是游牧民族，他们的骑兵配置是一人双马，约五十名骑兵作为一队,相割百步而行。党项骑兵的马匹配置是一人一马一骆驼。相比以上，蒙古骑兵可谓集历代北方民族骑兵之大成。同时，蒙古骑兵吃苦耐劳，可以在多日不宿营和无正常饮食的情况下连续作战，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苦。据记载蒙古骑兵在外出作战时，都会携带大量羊群、马群作为食物保障，一边行军同时一边放牧，可以做到在马上吃喝睡觉。

在装备方面，蒙古军队是轻重骑兵混合，所用武器除了弯刀、长矛、手斧之外主要是双曲反弯复合弓，配有两种箭，一种比较轻，箭头小而尖利，用于远射；另一种比较重，箭头大而宽，用于近战。这种双曲反弯复合弓拥有惊人的穿透力和射程，在150米距离内，可以洞穿各种护甲。在后期征战中，蒙古军的武器装备也在不断改善，除原有的弓箭刀枪外，又从中原和西域俘获许多制作利器、甲盾、攻城之具、炮火等各种武器的工匠，这使蒙古精锐的骑兵如虎添翼。金哀宗说：“北兵所以常取金胜者，恃北方之马力，就中国之技巧耳。”

除了兵员和装备上的优势，统帅这支大军的成吉思汗有着无与伦比的军事天才，史称其“深沉有大略，用兵如神”，蒙古军在他指挥下创造了许多独到的战术，根据《黑鞑事略》记载：

“其破敌，则登高眺远，先审地势，察敌情伪，专务乘乱。故交锋之始，每以骑队轻突敌阵，一冲才动，则不论众寡，长驱直入。敌虽十万，亦不能支。不动则前队横过，次队再冲。再不能入，则后队如之。方其冲敌之时，乃迁延时刻，为布兵左右与后之计。兵既四合，则最后至者一声姑诡，四方八面响应齐力，一时俱撞。此计之外，或臂团牌，下马步射。一步中镝，则两旁必溃，溃则必乱，从乱疾入。镝或见便以骑蹙步，则步后驻队驰敌迎击。敌或坚壁，百计不中，则必驱牛畜或鞭生马，以生马搅地，敌阵鲜有不败。敌或森戟外列，拒马绝其奔突，则环骑疏哨，时发一矢，使敌劳动。相持既久，必绝食或乏薪水，不容不动，则进兵相逼。或敌阵已动，故不遽击，待其疲困，然后冲入；待其兵寡，然后则先以土撒，后以木拖，使尘冲天地，疑兵众，每每自溃；不溃则冲，其破可必。或驱降俘，听其战败，乘敌力竭，击以精锐；或才交刃，佯北而走，诡弃辎重，故掷黄白，敌或谓是城败，逐北不止，冲其伏骑，往往全没。或因其败而巧计取胜，只在乎彼纵此横之间，有古法之所未言者。其胜则尾敌袭杀，不容逋逸。其败则四散进，追之不及。”

凭借这支军队，成吉思汗迅速发动了对周边邻国的扩张战争。开禧元年（1205）~嘉定二年（1209），为了解决伐金作战的后顾之忧，蒙古连续三次入侵西夏，夏襄宗李安全被迫献女求和，年年纳贡。

在用兵西夏同时，蒙古也密切关注着金国朝野的一举一动。早在建国之前，已经有不少金国官员如契丹人耶律阿海、耶律秃花兄弟等投奔了成吉思汗，带去了金朝“不治戎备，俗日侈肆，亡可立待”的情报，使成吉思汗掌握了金国朝政懈怠、兵备松弛、君臣不和等情况。嘉定元年（1208），金章宗死，其叔卫王永济继立。史载永济相貌堂堂但是性格软弱而且有点低能，金章宗生前曾令其赴净州（今内蒙古自治区四子王旗西北城卜子村）接受蒙古部朝贡，与成吉思汗当面打过交道。当时成吉思汗便对永济甚为轻视，后知永济继位，更是直言：“我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此等庸懦亦为之耶？”从此与金国断绝关系，全力筹备伐金大计。至嘉定四年（1211）二月，成吉思汗在克鲁伦河大会诸王群臣，并对天祷告，指责金国皇帝反复挑起蒙古战乱，无辜杀害先祖俺巴孩汗和斡勤巴儿合黑汗，并以复仇之名誓师伐金，持续7年的蒙古第一次伐金战争就此爆发。

当年三月，蒙古10万大军从克鲁伦河出发，越过大漠，经大水泺（今内蒙自治区察哈尔正蓝旗附近）抵达汪古部驻地。汪古部为突厥后裔，世居阴山以北，本是替金朝防守净州界壕的一个部族，但其首领阿剌兀思早在成吉思汗征讨乃蛮部时便已归附，成吉思汗命其为统帅汪古部五千户官，并许嫁以女儿阿剌合别姬公主,相约两家世代通婚，互称“安答”（契交）、“忽答”（亲家）。汪古部投降使得净州从金朝的边防前线变成了蒙古军队的前进基地，蒙古军可以在这里得到充分的休养和补给，同时也极大增添了成吉思汗的声势。

蒙古军征战油画

对于蒙古的战争部署，金国并非全无所闻，但因为永济初登皇位，满朝上下人心浮动，只能掩耳盗铃般地严禁国人议论边事。一个叫纳哈买住的边军将领曾提醒朝廷要防范蒙古入侵，结果被扣以“擅生边隙”的罪名直接下狱。等到蒙古大军压境，完颜永济还心存侥幸，特令西北路招讨使粘合合打赶赴蒙古军中求和，直接遭到成吉思汗拒绝。事已至此，金廷才不得不加强备战。

早在金太宗时期，金国就已开始在北方边境的一些重要隘口修筑零星的边堡、边墙，后来由于和北方游牧民族冲突加剧，金廷不断掘壕修障，并将原本散落的工事逐步串联起来，到金章宗时已经形成了一道绵延千里的防线。这条防线跨越了金国东北路、临潢路、西北路与西南路，史称“金界壕”，又称“金长城”。金界壕由壕沟、主堤、副堤、壕堡、边堡、关隘、烽堠等一系列工事组成，其中壕沟、主堤、副堤是防御工程的主体部分，壕堡、边堡都是修筑在主堤或者壕沟内侧的城堡，一般相隔数公里便筑有一个，起到互相呼应的作用，里面驻屯着随时准备战斗的边防部队。关隘通常修在壕沟附近，负责扼守交通要道。烽堠用来瞭望与警戒。这些工事可谓环环相扣、防范周密，不过由于防线太长，各处工事质量参差不一，很多地方就只有一道矮墙，那些修得相对正规的堡垒就成为了主要的支撑点。

金朝界壕纪念遗址

在获悉蒙古军拒绝议和并大举南下的消息后，无奈的完颜永济只能派遣平章政事独吉思忠、参知政事完颜承裕在西北路开设行省，指挥金军主力向中都（今北京市）以北的桓州（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市多伦县一带）、昌州（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市太仆寺旗一带）、抚州（今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集宁县一带）集结，准备依靠界壕防线来抵抗蒙古进攻。“行省”本义为中央派朝廷官员到地方行使“省”的权力，其制度源头在魏晋隋唐，原为中央机关“省”的派出机构，因军事征伐的需要而临时设置，事毕即撤。金朝时期行省全名是“行尚书省”，作为中枢行政机构尚书省的派出机构，兼管地方军事、行政与外交之权。金朝后期曾设立过临潢、抚州、北京、山东、南京、西京等三十多个行尚书省，其行省首脑由朝廷委派,可以直接听取朝廷政令而处理军国大事。同时，完颜永济还任命西京留守胡沙虎“行枢密院事”，在山西北部依托原有的界壕、边堡跟蒙古人打防御战，必要时对独吉思忠、完颜承裕进行支援。

独吉思忠，又名独吉千家奴，曾任金国西北路招讨使，以善于构建坚固工事展开防御而著称。其到任前线后，先后调集多达75万的士兵和民夫来加固长达300公里的界壕，并修筑一系列堡垒，想以此来阻挡蒙古军南下。在独吉思忠看来，重新修缮后的界壕边塞可谓是固若金汤，完全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然而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其一厢情愿，蒙古大军只要集中兵力突破一点，这条300公里防线瞬间就会变成毫无意义的摆设。

嘉定四年（1211）七月，经过数月养精蓄锐的蒙古军队终于发起了大规模进攻。成吉思汗命三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率军3万去攻打西京以牵制胡沙虎，自己与少子拖雷率7万军队由达里泊（内蒙古自治区克什克腾旗西北部）突入金境内。成吉思汗以哲别、耶律阿海为先锋，一举攻下了金朝前沿阵地乌沙堡（位于今河北省康保县西土城村南）、乌月营（位于今内蒙古太卜寺旗境内），初战不利迫使金朝临阵易将，永济罢免了独吉思忠改由完颜承裕主持军务。

蒙金战争示意图

三、决战野狐岭

完颜承裕，本名完颜胡沙，其军事指挥能力相比独吉思忠更胜一筹。开禧二年（1206），完颜承裕南下伐宋，在秦州以千余骑兵击败宋将吴曦5万军队，并追击四十里斩首四千余级，立下了赫赫战功。鉴于依靠界壕御敌于国门之外的计划已经破产，完颜承裕主动放弃了桓、昌、抚三州，率主力南撤至野狐岭（今河北省张家口市万全区西北）一线，打算凭借着险峻的地形来阻挡蒙古军。

拿下三州之后，蒙古大军马不停蹄，当年八月已逼近野狐岭。金军方面以招讨使纥石烈九斤为主将、蒲鲜万奴为监军、定薛为前锋，完颜承裕为后继，西京留守胡沙虎也奉旨来援，合军30余万准备与蒙古军在野狐岭决战。在战前会议上，一位契丹军师认为蒙古军刚刚攻下抚州正在瓜分战利品，全军上下消息闭塞、士卒懈怠，正是攻其不备的好时机，主张以轻骑兵发动突袭。但主帅九斤否决了这个建议，他认为应该吸取灰河之战教训，依托兵力优势缓慢推进，并以战车列阵方式阻挡蒙古骑兵冲击。为此，九斤专门派了一名叫做石抹明安的契丹族将领赴蒙古军中去质问成吉思汗为何兴兵作乱。这番色厉内荏的问责自然没有得到蒙古人任何回复，相反成吉思汗却从明安的来意中准确把握了千载难逢的战机。他立即下令正在进餐的部队倒掉锅里已经煮好的食物，全军风驰电掣般开赴野狐岭之下的獾儿嘴山口。

时值黄昏时分，金军正忙着扎营准备防御，却不曾想到兵力处于劣势的蒙古军突然从獾儿嘴山谷中分为两队冲杀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是蒙古“四杰”之一，被成吉思汗封为“左手万户”的木华黎。大战之前，木华黎曾对成吉思汗进言：“彼众我寡，弗致死力战，未易破也。”遂“率敢死士，策马横戈，大呼陷阵”，成吉思汗指挥中军继进，首当其冲的金军胡沙虎部7000精兵被歼灭殆尽，胡沙虎只身仓皇逃跑。

木华黎画像

胡沙虎的溃逃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事实上金军人数虽多，但女真、契丹、汉军混杂士气非常低落，面对锐气正盛的蒙古军，金军诸部乱作一团、纷纷逃走，蒙古军漫山遍野追杀，金军死者蔽野塞川，伏尸百里。眼看前军已经大溃败，后援的完颜承裕慌忙收拢麾下败兵撤往宣平县（今河北省怀安县东左卫镇西）。见行省大人到来，宣平一带的女真豪酋纷纷来投自愿为金军效力，但完颜承裕已经被蒙古军吓破了胆，连夜带着败军从宣平南逃到了浍河堡（今河北省怀安旧城附近），不久蒙古大军追踪而至，经过3天围困相持后，成吉思汗亲率三千精骑突入敌阵，数万蒙古军随后发起总攻，金兵顿时全线崩溃，被杀伤、俘获者难以计数，主帅完颜承裕只身逃往宣德府。

野狐岭之战是中国古代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典范战例。是役，金军前后丧师20余万（内有大量民工役夫），主力几乎损失殆尽，再也无力对蒙古发起主动进攻。《金史》评价：“金之亡国，兆于此焉”。复盘此战，可以看到金国方面吸取了开战以来分兵把关、各自为战导致失败的教训，采取了“聚而众”的战略决策，集中了三十万精锐兵力于野狐岭，企图一战而定乾坤。客观来说这个决策并没有错，无奈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成吉思汗这边。从天时看，蒙古刚完成统一，国势蒸蒸日上。而金国承平日久，从章宗开始内忧外患不断，永济上台之后更是讳言边事，军事废弛、人心涣散。

从地利看，野狐岭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然而绵延宽广，数十万金兵分散驻守在各个隘口或山头，互相支援十分困难，一旦蒙军集中优势兵力攻击一点，整条防线就会失去效用。并且金军在退守野狐岭前，主动放弃了桓州、昌州、抚州三座城池，让成吉思汗从三州获取了大量马匹和粮草，极大增强了自身实力。从人和看，成吉思汗雄才大略、用兵如神，木华黎、哲别等诸将智勇兼备，蒙古军队士气高昂，对于金国既有复仇的雄心，又有掠夺的渴望。反观金军将领，无论是完颜承裕、胡沙虎还是九斤，无不畏敌如虎、消极避战，甚至在战前已经想好了逃跑线路。两相对比，金军岂能不败。

野狐岭之战后，蒙古军乘胜攻克德兴府（今河北省怀来、涿鹿、赤城及北京市延庆等地），后又攻破居庸关继而向中都发起进攻。由于金朝守军拼死抵抗，蒙古军连日攻城伤亡惨重，不得已撤兵。进攻中都失利后，成吉思汗并未撤回漠北，而是分兵三路攻掠中原腹地及辽西，“是时，德兴府、弘州、昌平、怀来、缙山、丰润、密云、抚宁、集宁，东过平、滦，南至清、沧，由临潢过辽河，西南至忻、代，皆归大元”，“皇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分徇云内、东胜、武、朔等州，下之。是冬，驻跸金之北境。刘伯林、夹谷长哥等来降。”在进攻金国西京大同时，成吉思汗为流矢所中，不得已撤兵。

嘉定六年（1213），成吉思汗会集大军再入野狐岭，在怀来战胜了完颜纲、术虎高琪率领的金军后追击至居庸关，歼敌无数。因居庸关防守坚固，成吉思汗只留下少数军队攻关，自率主力驰向西南，由紫荆口突入，陷涿、易等州，遣哲别率精骑奔袭南口，内外夹攻，取居庸关。命术赤、察合台、窝阔台率右路军循太行南下，掠河北西路、河东南、北路，抵黄河；弟哈撒儿、斡赤斤率左路军，掠蓟、平（今河北卢龙）、滦诸州；成吉思汗自与幼子拖雷率中路军，掠河北东路、山东东、西路，亦抵黄河。三路军队像梳子一样将金国黄河以北所辖八路之地来回梳了一遍，累计攻破九十余郡，所过之处杀戮甚多。至嘉定七年（1214）春，蒙古三路军队会合于中都城下，金宣宗被迫献出卫绍王之女歧国公主以及大量金帛、战马、童男童女求和，成吉思汗方才引兵退出居庸关。

当年五月，金宣宗南迁汴京。成吉思汗闻报又率军南下，至嘉定八年（1215）五月，蒙古军占领中都。嘉定十年（1217）春，成吉思汗封木华黎为太师、国王，并授予其九斿白旗，统领札剌亦儿、弘吉剌、亦乞烈思、兀鲁、忙兀五部12个千户及契丹、女真、乣汉诸军专征金朝。

至嘉定十六年（1223）木华黎病故，河北、山东已尽归蒙古。为了弥补损失的疆土，金宣宗不顾蒙古近在咫尺的威胁，竟然又派出军队向南宋、西夏开战，结果兵连祸结，国力大伤。嘉定十七年（1224）正月，金宣宗病死。继任的金哀宗完颜守绪虽然有志中兴，但面对江河日下的时局却也无力回天。端平元年（1234）正月初十，蒙宋联军攻破蔡州，金哀宗于自缢而死，临死前将帝位传于将领完颜承麟（金末帝），但完颜承麟很快也死于乱军之中，至此金朝灭亡，共传十帝，享国119年。

成吉思汗生平大事纪表：

时间	年号	事件
公元1162年	南宋绍兴三十二年、金大定二年	孛儿只斤·铁木真出生于蒙古乞颜部
公元1171年	宋乾道七年、金大定十一年	铁木真父亲也速该在送铁木真定亲返程途中被塔塔尔部毒死
公元1178年	宋醇熙五年、金大定十八年	铁木真一家被部族抛弃，开始艰苦的童年生活
公元1180年	宋醇熙七年、金大定二十年	铁木真妻子孛儿帖被蔑儿乞部掳走长达9月
公元1181年	宋醇熙八年、金大定二十一年	铁木真会同克烈部脱斡邻汗、札答阑部首领札木合联兵重创蔑儿乞部，夺回妻子
公元1183年	宋醇熙十年、金大定二十三年	铁木真与札木合分营，从此反目成仇
公元1189年	宋醇熙十六年、金大定二十九年	铁木真在蒙古乞颜部称汗
公元1191年	宋绍熙二年、金明昌二年	成吉思汗与札木合所率十三部联军展开十三翼之战，战败，诸部来附，实力壮大
公元1196年	宋庆元二年、金明昌七年	铁木真与克烈部联军助金军大败塔塔尔部，获封札兀惕忽里（招讨使）
公元1201年	宋嘉泰元年、金泰和元年	阔亦田之战中，铁木真与克烈部联军击败札木合十二部联军，后灭泰赤乌部
公元1202年	宋嘉泰二年、金泰和二年	灭塔塔尔四部，占据呼伦贝尔大草原
公元1203年	宋嘉泰三年、金泰和三年	被王汗发兵突袭，败退至班朱尼河；后乘王汗不备，偷袭其牙帐，灭克烈部
公元1204年	宋嘉泰四年、金泰和四年	与乃蛮部决战，灭乃蛮部
公元1205年	宋开禧元年、金泰和五年	灭乃蛮残部、蔑儿乞部、札答阑部，统一蒙古草原
公元1206年	宋开禧二年、金泰和六年、元太祖元年	建立大蒙古国（也客·忙豁仑·兀鲁思），被尊为成吉思汗，颁布大扎撒令，分封95千户，设札鲁忽赤，掌行政司法诸事
公元1207年	宋开禧三年、金泰和七年、元太祖二年	征服斡亦剌、秃麻等林木中各部落（今贝加尔湖一带）
公元1209年	宋嘉定二年、金大安元年、元太祖四年	收降畏兀儿，之后入侵西夏，西夏献公主求和
公元1211年	宋嘉定四年、金大安三年、元太祖六年	降服阿力麻里等部，同年率军10万南下伐金，于野狐岭之战消灭金军40万，打开通往中原的门户
公元1213年	宋嘉定六年；金至宁元年、贞祐元年，元太祖八年	蒙古军兵分三路扫荡华北诸地，攻破金国90余城，金国献岐国公主，后退兵
公元1215年	宋嘉定八年、金贞佑三年、元太祖十年	蒙古军攻占金朝中都
公元1217年	宋嘉定十年、金贞祐五年、元太祖十二年	成吉思汗以木华黎为太师国王，领兵10万继续经略华北并主持伐金之战，自己率主力北返。同年，蒙古降服高丽
公元1218年	宋嘉定十一年、金兴定二年、元太祖十三年	蒙古灭西辽国
公元1219年	宋嘉定十二年、金兴定三年、元太祖十四年	因西域花拉子模国杀蒙古商队，发起第一次西征，灭花拉子模国，征服中亚广大地区
公元1225年	宋宝庆元年、金正大二年、元太祖二十年	蒙古军返回草原，第一次西征结束
公元1226年	宋宝庆二年、金正大三年、元太祖二十一年	成吉思汗南征西夏
公元1227年	宋宝庆三年、金正大四年、元太祖二十二年	成吉思汗病逝于六盘山下，同年西夏灭亡
公元1265年	宋咸淳元年、元至元二年	上庙号太祖
公元1266年	宋咸淳二年、元至元三年	上谥号圣武皇帝
公元1309年	元至大二年	加谥号法天启运圣武皇帝

蒙金战争纪表：

时间	重要战役	结果
公元1211年（金大安三年，元太祖六年）	蒙古军南下伐金边塞堡之战野狐岭之战	金军大败，前后被歼灭40余万
公元1213年（金贞祐元年，元太祖八年）	蒙古三路攻金之战	蒙古军兵分三路扫荡华北，攻破金国90余城，成吉思汗一路先后夺取居庸关、紫荆关，克涿州，攻中都。金国献岐国公主，成吉思汗后撤兵
公元1214年（金贞祐二年，元太祖九年）	蒙军包围中都木华黎进攻辽东	蒙将三摸合拔都、石抹明安等率军从古北口入长城，会合糺军围攻中都，又命木华黎率军进攻辽西、辽东，中都粮尽援绝
公元1215年（金贞祐三年，元太祖十年）	蒙军攻占中都	金中都主帅完颜承晖服毒自杀，副帅抹捻尽忠潜逃，余众以城降，蒙古军占领中都
公元1217年（金兴定元年，元太祖十二年）	木华黎伐金	成吉思汗封木华黎为太师、国王，全权统率蒙古、糺、汉诸军攻金，成吉思汗自则率领主力军西征。木华黎重用降附蒙古的汉族豪帅，先后攻取辽西、河北、山西、山东各地数十城
公元1222年（金元光元年、元太祖十七年）	木华黎攻略山西、陕西	八月，木华黎转攻被金朝收复的太原府。十月，蒙古军围攻河中府。冬，蒙古攻长安、凤翔，未克
公元1223年（金元光二年、元太祖十八年）	孛鲁征金	当年，木华黎病卒军中，其子勃鲁袭职，命将领史天泽击败武仙，夺占河北大片地区
公元1227年（金正大四年、元太祖二十二年）	成吉思汗病逝	四月，正在进攻西夏的成吉思汗见夏亡已成定局，遂挥师入金境，连破临洮等地。七月，成吉思汗病卒于清水县。临终时遗命 ：“金精兵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遽破。金急，必征兵潼关。然以数万之众，千里赴援，人马疲惫，虽至弗能战，破之必矣”
公元1230年（金正大七年、元太宗二年）	大昌原之战	金军在大昌原（今甘肃宁县西南）破蒙古军8000之众，窝阔台决意亲征
公元1231年（金正大八年、元太宗三年）	倒回谷之战蒙军三路伐金	正月，完颜陈和尚败速不台于倒回谷。二月，蒙古军攻破凤翔。五月，窝阔台召集众将商议灭金战略。秋，蒙古军三路出师，东路由斡陈那颜率领，出济南从东面牵制金军；中路由窝阔台亲率，从正面威逼南京；西路由拖雷率领，从凤翔南下，过天险饶凤关，在均州一带北渡汉水，进兵河南腹地，从侧后威逼南京
公元1232年（金天兴元年、元太宗四年）	三峰山之战	拖雷西路军近4万人于金援兵必经之地钧州西南三峰山一带设伏，时逢连降大雪，金军人马疲惫，拖雷以不足5万兵力，发起三峰山之战。此战，蒙古军歼灭金军精锐15万，俘杀金帅完颜合达、移刺蒲阿
公元1233年（金天兴二年、元太宗五年）	汴京之战围攻蔡州	汴京守将崔立向蒙古军投降。八月，蒙古与南宋达成联兵灭金协议。九月，塔察儿率蒙古军围攻蔡州，屡败金军。十一月，南宋应约遣孟珙率军2万、运米30万石，与蒙古军会师蔡州域下，联兵攻城
公元1234年（金天兴三年、元太宗六年）	金朝灭亡	正月初十，金哀宗传位于末帝完颜承麟。十一日，宋军、蒙古军破城，哀宗自缢，承麟被杀，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