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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兹之战: 吕光远征西域的胜利
2025-07-29
公元382年,苻坚建立的前秦帝国正处如日中天之时。然而,作为一个乱世中冒起的新势力,帝国内部依然存在诸多不稳定因素。作为数量有限的统治核心,苻坚麾下的氐族人不得不同他们征服的鲜卑、匈奴和羯人残部联合,并吸纳中原的豪族共治。扩张与战功,是维系其脆弱正统性的最有力武器。
就在这一年,苻坚做出了南下攻灭东晋的决策。同时,两位来自西域的小邦君主也拜访了他的新首都长安。车师前部王弥寞、鄯善王休密驮一同向志在完成新的大一统伟业的大秦天王请命,希望前秦能够延续中原王朝在西域的宗藩关系。两位西域国王的请求,看似有些莫名其妙,但实质上却包含了重要的经济、政治因素。鄯善和车师是距离中远距离最近的两个西域王国,稍远一点的西域列国都没有主动遣使向苻坚进贡,这背后其实有深刻的地缘政治因素。
早在两汉和魏晋时代早期,西域就是东亚联通中亚、西亚乃至欧洲的重要中转站。大量的绿洲城市在认可长安或洛阳的权威之余,也享受着超过以往的贸易份额。尤其当匈奴势力控制着整个草原,让丝绸之路的北道不能被中原帝国所好好利用。在今天商贸交通并不十分方便的河西走廊与西域,就成为了最重要的商贸集散地。河西走廊也在一时间成为了古代东亚连接西域的贸易孔道。

公元3-4世纪的西域,已经出现整合出了几个实体大王国
然而,随着西晋王朝的崩溃,曹魏和西晋对西域的控制力大为放松。随着中原王朝对西域控制的松绑,大量游牧民族进入了西域,并介入了西域地区的政治事务。虽然前凉政权数次远征西域、击垮了西域地区的地域强权焉耆维持影响,但中原和河西走廊的影响力总体降低了不少,这就给了西域本土的大城邦以喘息之机。汉代塔里木盆地中星罗棋布的众多小国,到了南北朝时代互相兼并,在苻坚生活的时代整合成了于阗、龟兹、焉耆、疏勒、车师等几个大王国。这些国家中,又以吐火罗系的龟兹和焉耆较为强盛,他们时常压制不属于同类的车师、鄯善。
而在中亚草原和天山山脉,在西方被称为“白匈奴”的属于吐火罗系统的游牧族群——狯胡,利用匈奴在蒙古高原的崩溃,迅速崛起。大约在公元4世纪,他们翻越阿尔泰山前往河中。在鼎盛时代,白匈奴人纵横西域,虽然其人口不多,但凭借强悍的战斗力,他们攻城略地,征讨杀伐,控制了东到焉耆、南到北印度、西到伊朗东部的广大疆土。遥远东方的塔里木盆地也成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虽然核心部族人数不多,但白匈奴维持广大疆域很有一套,对于文化差异巨大的各种附庸,白匈奴人会击杀其原本的君王,然后扶持一个有白匈奴血统或者亲白匈奴的统治者,以联姻和军事援助的方式实行间接统治。这样一来,白匈奴人在不改变被征服国政体和宗教的情况下,就能收到丰厚的税金和商业贡赋。在东方,白匈奴人早在公元3世纪、西晋武帝年间,就有一部分人马迁徙到了焉耆的博斯腾湖流域,并将一个女子嫁给了焉耆王龙安。龙安的儿子龙会和很多亚欧大陆上的英雄一样,是从母亲的肋下破腹而生的,出生之后骁勇善战,出落成了一个英雄少年,龙安弥留之际,委托龙会为自己报仇、杀死侮辱过自己的龟兹王白山。龙会不负众望,一举灭龟兹,一度统一了塔里木盆地里的西域诸国;对萨珊波斯,从公元442年开始,白匈奴不仅数次粉碎了萨珊波斯的武力讨伐,而且还拥立了数位萨珊波斯君主,成为了高悬在波斯东部的利剑。
在压制了属于东伊朗-斯基泰系的乌孙人后,一部分白匈奴人南下到西域的塔里木盆地北部,活动在盆地北部水草丰美、水资源较为充沛的焉耆、库车地区游牧,形成了一个战斗力高强,以出售雇佣武力为生的军事集团,并开始主动介入西域列国的政治斗争。

在扶持过焉耆后,他们扶持了同属于吐火罗系的城邦龟兹,作为自己的代理人。许多周遭的其他西域王国,便不得不被强行隶属于他们之下。狯胡与龟兹在当时的西域,就扮演着后来蒙古金帐汗国与莫斯科大公在东欧的角色。
弥寞、休密驮两个国王的到访,令苻坚大为欣喜,他赐予二人朝服,令他们近距离观摩大秦的天子仪仗和皇家卫队。在赞美了前秦的强盛后,这两个国王控诉其他的西域王国“诚节未纯”,实际上是希望前秦出兵,把自己从龟兹和焉耆的西域霸权下解脱出来。由于苻坚的首都已从晋阳搬到长安,所以像两汉和曹魏那样开拓河西走廊与西域,为关中基地建立稳定的外部技术和物质财富的输入通道就提上了日程。虽然有朝臣认为:西域之地不能产生丰饶的谷物,西域人无法长期役使,汉武帝时代劳师动众,得不偿失,现在前秦模仿汉武帝的过失之举,似有不妥。但苻坚则认为两汉在匈奴的困扰之下都能数次远征西域,而今北方草原上的强敌已经平定,干扰中原西征的因素已经消失,所以现在建功立业、传之后代,岂不是大功一件?

在苻坚的授意允许下,公元383年,苻坚以骁骑将军吕光为使持节、都督西域征讨诸军事,吕光率10万大军、精骑5000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西征之路,将他们请来的鄯善和车师两国的军队担任向导开路。大军出关之后,在当年秋末冬初抵达了高昌。此时的吕光收到了苻坚对东晋开战的消息,虽然他想等待朝廷的指令,但在部下们的劝说下继续西征,于是拉开了龟兹之战的序幕。
由于要穿过大片缺乏水源、环境恶劣的戈壁荒漠地带,他的部队中包括众多后勤运输的民夫、民兵,携带足够多的水源和军粮。氐人虽是军队的绝对核心,但其军队更适合山地作战。所以,西征军还必须带上众多从鲜卑、匈奴等游牧后裔中抽调骑兵助阵。等到大军进入塔里木盆地里,很多原本中立的城市,也和李广利征大宛时一样迅速倒向了吕光的远征军。之前被前凉重创过的焉耆国因为距离中原较近、遇上了前秦大军正盛的士气,于是迅速倒戈;但是龟兹却对吕光大军倾全国之力进行顽强抵抗,和汉代遇到大军就投降的、只有一两个城市的西域小国相比,作为实体国家的龟兹这次强硬了不少。
作为盛极一时的西域大邦,南北朝时期的龟兹人不仅在城里建起了模仿长安城宫室的豪华宫殿,也大力修缮的城防设施、囤积了巨量的战备物资,龟兹王下令收拢郊外的居民进城,然后让附属于龟兹的各小国闭关自保,准备保卫自己刚刚取得的西域霸权。
经过初步较量后,吕光发现龟兹难以强取,便采用了经典围困战术,迫使龟兹国屈服。前秦军“深沟高垒,广设疑兵”,在城市周围建立了一系列的工事,再用骑兵在封锁线附近巡逻。这样堵住了城市与外部的大分部联系,也将很多原本在龟兹周围放牧的驱散到北面山中,加剧了守军的后勤压力。
公元384年夏天,龟兹王城的承压力已达到极限,城内的贵族以重金向狯胡人乞援。虽然狯胡人正忙于维护自己从中亚的河中地区到七河流域的势力,但狯胡王让王弟呐龙带领一支精锐部队南下。这些骑兵与很多之前的内亚军队不同:没有将骑兵严格分为具装重骑兵与轻装弓骑兵。相反他们的精锐武士装备了质量不错、防御力较强的锁子甲。狯胡骑兵因此成为了远可弯弓拉箭、近战可枪矛近战肉搏的可怕劲敌。
针对吕光的围攻部署,为了避免陷入被动,狯胡骑兵很快开始了反包围作战:他们不断袭击前秦军队的驻地,并且以机动性极高的战术袭扰运输补给的粮秣征集分队。在面对负责警戒的轻装弓骑兵时,他们的近战能力更胜一筹;面对落单的中原步兵,就用皮革套索将从步兵阵列中落单的士兵虏获之后杀害。类似的袭击让前秦军队恐惧不已。

面对大军崩溃的可能性,吕光及时改变部署:他放弃了对龟兹王城的单纯围攻措施,转而将全军集中到龟兹以西扎营。这样一来,前秦军队就再次形成数量优势,便于挫败对手。由于他同时下令附近的西域城市也紧闭城门。今天的库车地区除绿洲地外之外,大片裸露的戈壁沙漠寸草不生,对于需要丰富水草的大队骑兵构成了巨大的后勤困难。
除了封锁对游牧勇士造成的后勤压力外,前秦收缩战略也容易被争强好胜的游牧部落视为畏缩。这样决战就很快在两军之间发生了。
公元384年8月,无法再忍的狯胡与龟兹联军主动找上门来。狯胡人此战出动的骑兵可能不足2000,其余部队为草原附属部族的游牧骑兵和龟兹城里的龟兹国步骑兵守军。吕光的部队虽然来时有70000之众,但除去战斗力低下的屯田民兵外,精锐也不足万人。所以,这就成为了一场在实际兵力上势均力敌的较量。

战斗开始后,狯胡人依仗自己的游骑兵从中路出击,并将龟兹的步兵部署在两翼压阵。龟兹步兵很可能与当时的所有中亚-草原系步兵一样,是典型的步行弓箭手,前排的士兵手持大盾牌掩护后排的射手。前秦军队则在设防营地外列阵,用弓弩与敌军对射。但因为狯胡骑兵的护甲质量上成,很多前秦军人的箭矢都不能将其射穿。随着战斗的进行,狯胡-龟兹联军不免觉得自己即将收获一场大胜仗了。
关键时刻,吕光突然派出了北朝军队中的精华——具装甲骑。这些人马具装的战士,几乎被武装到了牙齿。他们从两翼的突然袭击,很容易击破龟兹人和其他游牧民的轻装部队。随后,前秦的步骑兵一同合围了在中路继续奋战的狯胡精锐。后者只能在无奈中选择突围,而大量龟兹来的守军则因为来不及逃跑而陷入被追杀的境地。前秦军就这样在当天的战斗中,斩获了总计10000人的敌军。战后,龟兹人只能无奈的向吕光投降。他们接受了吕光安排的新国王,暂时丧失了自己的特殊地位。
来自中原的各族将士们进入龟兹王城之后,不禁感叹大开眼界。当时的龟兹王城里,不仅有模仿汉代长安修建的豪华宫殿,还有用大缸储存的醉人葡萄酒,巨大的陶缸甚至可以把整个人体都装下,甚至有前秦将士畅饮美酒之后醉倒在大缸里的情况发生。虽然西域小国的人力资源和军队规模无法和中原帝国相提并论,但是由于长期受惠于丝绸之路的国际贸易,以及国王对于佛事的虔诚,龟兹发展出了十分灿烂的文化艺术,冠绝西域。

然而,前秦王朝并没有因为这场西域大捷而获得进一步的巩固提升。相反,由于苻坚在前一年的淝水之战中败退,他的帝国也因为内忧外患而濒临崩溃。吕光派回长安的传令兵,就已经无法同玉门关以东建立联系。公元385年,安排完西域事务的吕光开始率主力军返回关内。但在半途中,他接收到了苻坚被杀的噩耗。鉴于自己和整支大军一起成为了流亡者,他索性占据战略位置重要的凉州,随即创立了后凉政权。这个临时建立的新王朝又在西域等地维持了十多年的控制。
吕光的西征与这次龟兹之战,非常容易被人忽略。这一方面是因为前秦帝国的统治时间短暂,与之同时期发生的淝水之战的知名度太高。其次,吕光的历史地位与前凉的存在时间也极短,不容易引起重视。但战役却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一些技术与军事方面的细节。
刚刚处于上升期的狯胡势力,其精密的锁子甲装备虽然还比较有限,却已让很少见到类似装备的东亚军队为之侧目。但锁子甲早在数百年前就已在欧洲和地中海地区出现。龟兹之战前的一个世纪,中亚西部的萨珊波斯人也开始逐步采纳。狯胡极有可能通过与河中城市的贸易,获得的这些装备。他们在后来不短的时间内,又继续以河中和七河流域为基地,与粟特商人结成了一个战略同盟。最终在波斯和北印度的历史上留下了重要一笔。甚至为即将开始的突厥势力崛起,完成了前奏。
至于吕光的军队,也是非常典型的北朝风格。以鲜卑人为主的具装骑兵,开始逐步成为非常重要的军种。这个过程从东汉时便缓慢开始,一直到当时才正式开花结果。军中大量负担后勤与杂役的步兵,也直接源自魏晋时代的郡县军事力量。他们的军事技术或许并不杰出,但没有他们也无法完成很多必要的远征工作。这种精锐的骑兵分队+屯田步兵杂役的配置,在汉末-三国时期已经大行其道。在南北朝的前期也将继续被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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