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访石玉湘
作者: 刘支水
【“百度”石玉湘,上面有一篇名为《他剿过共,当过匪,两次背叛革命,为什么仍然享受副军级待遇?》 的文章。在辰溪的历史上,他,也算是个人物。今天,我把自己曾经亲自采访过他的经历分享给大家,一起去听听这位传奇人物的传奇人生吧。】
红卫兵徒步串联的第二天,我们抵达辰溪的北邻沅陵县城。时下,一九六四年的特赦战犯石玉湘,传闻就被安排在这风水宝地的小南京——沅陵县城工作。
沅陵,是长江中游支流沅江上的一颗璀璨明珠。她历史悠久、民风淳朴、人杰地灵。抗日战争时期长沙大火后,省府迁至沅陵。这里曾一度成为湖南省抗日救亡的指挥中心,热闹非凡,有小南京之称。
我们决定在沅陵县城逗留一天,走访湘西近代这位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石玉湘。
沅陵县城座落在沅江东岸。隔着宽阔的江面,与西岸通向辰常公路的驿码头隔江相望。城内有一条约二千米南北走向的主街道,街道上店铺林立,行人川流不息。顺着街人的先后指点,我们在东侧临江一条巷街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文具店,石玉湘正好一个人在文具店上班。
石玉湘像
石玉湘,字岩佛,又名石西庵,一九O七年十月,出生于辰溪仙人湾乡望乡村。石小时家道殷实,青少年时期一直在学堂读书。他曾分别启蒙于辰溪县立小学,就读于沅陵和常德几所附小及常德明明中学。他与我们这群到访者,堪称属正宗辰溪老乡。他身材较魁梧,正宗的国字脸庞,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朝后倾翻,浅兰色中山装合身得体,挺立的身姿仍显着一丝军人的韵味。当他见到我们这群不速之客,不约而至的青年学生光临,略微显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惊愕与不安。为了缓和气氛,破解尴尬场面,我们当即称呼他老同志(当时年代不流行称老先生),反复说明我们是串联路过沅陵顺便来看看他,和老乡老同志拉拉家常聊聊天。经过一番诚恳的解释,他那写在脸上的紧张,才慢慢松驰下来。这一瞬间的晴雨变化,让我察觉到此人确非等闲之辈。临危不惧、机敏应变,那潜在的特殊素质,确非常人之所能及。
他说他是戴罪之人,有愧对辰溪家乡父老。但一生也曾做过不少好事,功过皆存。与他的交谈,时而似畅流的潺潺溪流,时而沉闷如挤牙膏。
在带有诚挚的乡情气氛交谈中,他向我们介绍了他坎坷起落的人生故事。
“我小时候家境优渥,父亲叫石宝臣,曾是国民革命军第九混成旅贺龙的部下,任少校骑兵营长。在讨伐四川军阀杨森时,军内出了叛徒。我父亲奉命对叛徒进行追缉,不幸在战斗中误入叛徒设置的伏击而阵亡。母亲对父亲的死很伤心,悲痛欲绝。我了解了事情经过原委后,更增加了对军阀的痛恨,那时我已十八岁。贺龙将军后来给我家送来了二千大洋抚恤,鼓励我好好读书,将来尽忠报效国家。在他的启迪点拨下,我思想有所进步,开始向往共产主义。不久在学校我秘密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同时应邀到常德农民讲习所任讲师,宣传讲述进步道理。”
“一九二七年五月份,驻长沙的反动军阀许克祥,首先发动了马日事变,大肆抓捕屠杀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让长沙城一时变得腥风血雨。由于我受聘在常德农习所任过讲师,也被牵连抓捕入狱。狱中对我反复录供,但我一直只承认在农习所只是教农民识字,因无任何新东西,反动派只好作罢。幸亏我共青团员身份没有暴露,在被整整关了一年零二个月后释放出狱,总算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出狱后,我在长沙云麓中学读了两年高中,尔后又去报考中央军校,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八期武冈分校。贺龙照顾我家的抚恤钱,对我读高中和报考军校,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二七年的清共大屠杀,让我吓破了胆。为了前程,在信仰上我重新站队,投机从军参加了反动军队,加入到国民党阵营。一九三三年,在上峰带领下,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鄂、湘一带,也参加过多次对红军的围剿,这是加入国民党阵营后,第一次实际反共行动,是我的罪过污点。”
“抗日战争爆发后,我在国民党军队中,积极参加了抗击日寇近三个月的淞沪会战,参加过抗击日寇的徐州、武汉战役,在湘赣的铜鼓、修水一带进行过抗日游击战。战场上,我怀着满腔民族仇恨,出生入死奋勇杀寇,立下了不少战功,因此得到上级长官的赏识。在军中逐渐被提拨,后来升迁为上校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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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玉湘
“一九四三年,我奉命在湖南浏阳建立抗日爱国学校。期间,有朋友介绍三位青年来我处参军。在军营训练时,这几位青年不肯吃苦,吊儿郎当,经不起训练,实属纨绔子弟之类。为达到撵走这三位青年离开军营,我便暗暗使出一招:特写书信一封,将其三人推荐给陕北的抗日军政大学,来个顺水推舟。信中我不但介绍夸奖了该三人的进步爱国激情表现,还对陕北抗日军大进行了一番褒赞。谁知信件竟被宪兵团截获,蒋总司令误认我通共,下令将对我撤职查办。好心办砸了事,我真是有口难辨,无奈之下,我只好离开军队,亡命逃到广州,后去香港,避难了一年又二个月之久。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高层才撤消了对我的处分,恢复了我的军籍党籍,于是我又回到了国民党军中。”
听着面前这位年近六旬老人这弄巧成拙故事的讲述,我不免在心中产生一种不恭的窃笑。
“老同志,听说你为了湘西解放,为剿匪作了不少的工作。”我们接过话题,调转了内容。
他犹豫了一会,然后还是慢吞吞、断断续续接着讲了起来。
“说到辰溪剿匪,两个关键人,是我和张玉琳。我与张的关系,还得从上辈说起。我的父亲石宝臣和张的父亲张贤乐,曾是拜过把、换过贴、金兰结义的兄弟。到了我这辈,我与张自然成了莫逆之交,互有亲家之称。一九四九年三月二日,时任湖南保安第五旅少将旅长的汪援华,在沅陵发动了三.二事变。消息传到辰溪,驻辰省保安十三团三营营长张玉琳,火速派人找到我,要与我共商大事、共谋大计。当时辰溪有南庄坪和松溪口两个兵工分厂,厂内库存有大量枪支弹药。这些枪弹,尚若一旦被周边邻县他人所抢,辰溪治安形式会势必大乱,那乱局真叫人不敢想象。我们自已如能把这批武器搞到手,会于辰溪人民有利无害。沅陵、麻阳三.二事变有例在先,我们可乘乱跟进及时动手。”
“三月五日,我和张玉琳,把从各乡、保抽来的一万多青壮年农民及社会闲散人员集中起来,迅速部署包围了南庄坪兵工厂,命令当时护厂的三个中队放下武器,然后打开庫房,进行枪支弹药抢劫。总共抢得枪支21000余支,迫击炮500余门,轻重机枪900余挺,弹药500多万发。邻近沪溪的匪首徐汉章,永顺匪首向质云,古丈的匪首张平,本县的米昭英等,闻讯后,纷纷先后来辰,向我们提出山上野鹿见者分肉,讨要分羹枪支弹药。为了防止因此事翻脸火拼,我们只好拿出部分枪炮弹药打发给他们,让其离境。三月五日我们抢夺兵工厂枪弹这次行动,后来大家称叫三.五事变或三.五匪变。”
“有了枪,同时也有了扛枪的人,于是我们便树旗组编了队伍,宣布成立国防第一军。张玉琳任军长,我任副军长,主管军事和队伍编建。国防第一军既不属于共产党领导,也不受于国民党编制,不过此时辰溪的军政大权,暫时已牢牢控制在张和我手中。”
“对于我们拖起的这支万人队伍,中共地下党陈策曾先后二次找过我,说湘西解放指日可待,要我们认清形式归顺人民,张和我也一度表示同意过。后来蒋介石委派张中宁来辰收编,在名利的驱使下,最终我们还是彻底倒向了国民党。张玉琳在收编后任暂二军副军长,我任第一师师长。”
“八月份,解放大军挺进湘西,沅陵、溆浦、辰溪相继解放。张玉琳见势不妙立即找到我,说蒋总司令在重庆待见他,他得必须马上前往。军内的一切事务,均委托交给于我,让我代理行使暫二军军长之职,然后,他带着妻小从芷江机场出逃,飞往台湾。辰溪解放,我只得带着残部溃逃到麻阳铜仁一带,自已坐镇住在麻阳吕家坪。”
“一九四九年九月下旬,我收到了湘西纵队司令员陈策老叔几经转至的来信,在信中,陈令员提到包括四十七军李义处长在内,都希望我去火马冲谈谈我部的出路问题。陈策曾和我父亲结拜过兄弟,是我的前辈,我对他是敬重的。他的来信,是旨在对我出路和命运的关心,我不得不重视,于是我带着副官去了火马冲,面见了陈司令员和李义处长。经过他们诫导,我同意弃暗投明,归降解放军。”回到吕家坪后,因事关重大,便与暫二军八师师长胡震一起,召集连以上军官会议,商定投诚事宜。十月上旬,我带着残部,由麻阳赴火马冲,交出一千多条人枪,宣布投诚归顺。”
“投诚消息一公开,便迅速引来国民党特务的威胁和恐吓。十月下旬的一天深夜,我在县城住地室内的熟睡中,突然被一把飞进臥室的匕首惊醒,匕首上穿着纸条,纸条上写有投降必自毙、战斗尚有功的警告,落款则是军统一三四号。这说明国民党军统特务早已盯上了我,暗示我得马上离开共产党,否则有丧命之险。经过两天两夜思考权衡,我决定乘夜色悄悄离开辰溪住地柳树湾,离开共产党政权所辖地盘,当晚翻山越岭到了长田湾。”
“长田湾山高林密,是我的大本营据点,这里隐藏着我的一些部属。我召集了雷振远等几个团长开会,在会上检讨了自已上了共军的当,白白交了一千多条枪。指出游家坳与解放军一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在会上研究讨论今后行动方案,重新变更作战策略,以分散隐蔽、各自为战、保存实力、相互照应的办法,游击于辰怀芷一带深山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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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O年二月,四十七军从四川回师湘西,正式开始剿匪,我的队伍被认定为土匪部队。当时我身边能实际控制的武装人数,不过六、七百人。面对解放军剿匪部队的强大攻势,我率着残部真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感。一天,我正在和部下商讨今后对策时,同时收到四十七军一O四师师长刘子荣、政委陈郁宏的来信,要我去辰溪或芷江面谈,只要我等肯放下武器就给出路,否则便采取军事行动。”
“我和身边的几个团长们认为:目前处境困难,在解放重兵包围下,活动地盘越来越小,只能在西晃山一带东奔西窜,毫无招架之力。解放军领导的来信,这真叫天赐良机。如果顽抗下去,让解放军武力围剿,则大家小命难保。这是最后一个好机会,事关生死存亡,在信使的带领下,我去芷江面见了解放军刘、陈,表示愿意归顺人民。次日,我便命令隐匿在大山中的胡震、胡振华、张玉德、张玉玖等部,上交枪支,就地投降。从此,暫二军命运宣告结束,而我却和人民终于站到了一起,获得了新生。”
“一九五二年,我被遣送抚顺战犯营改造,一九六四年被特赦。共产党不计前嫌,今天仍然给我安排了工作,生活上便有了出路。”
……
这位老人,年轻时向往过共产主义,因贪生怕死走向反面投奔国民党、围剿过红军。在山河破碎国难当头时,他又勇驰抗日沙场屡建奇功,尤其是湘西剿匪中他率部投诚,大大减少了血染战场。他的传奇,给人们留下了颇多的争议和思考。
这位老人,无论对错,他是长辈,是老乡,值得我尊重,我们挥手向他致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