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南宋名妓严蕊被朱熹迫害的真相

作者: 吴雄伟

朱熹迫害严蕊?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

花落花开自在时,总是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首卜算子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南宋台州营妓严蕊所作,并伴随着朱熹迫害台州知府唐仲友的故事被广为流传。查阅相关文章,可以确定有关严蕊的传奇故事最早源于洪迈的《夷坚志庚》,全文如下:

台州官妓严蕊,尤有才思,而通书究达今古。唐与正为守,颇属目。朱元晦提举浙东,按部发其事,捕蕊下狱,杖其背,犹以为伍佰行杖轻,复押至会稽,再论决。蕊堕酷刑,而系乐籍如故。岳商鲫霖提点刑狱,因疏决至台,蕊陈状乞自便。岳令作词,应声口占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在时,总是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岳即判从良。”洪迈注此故事来源于其弟洪景裴。

严蕊画像

接着,元初周密《齐东野语?台妓严蕊》敷演为传奇化:“天台营妓严蕊字幼芳,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唐与正守台日,酒边,尝命赋红白桃花,即成如梦令云‘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与正赏之双缣。又七夕,郡斋开宴,坐有谢元卿者,豪士也,夙闻其名,因命之赋词,以己之姓为韵。酒方行,而已成鹊桥仙云‘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元卿为之心醉,留其家半载,尽客囊橐馈赠之而归。其后,朱晦庵以使节行部至台,欲摭与正之罪,遂指其尝与蕊为滥。系狱月余,蕊虽备受棰楚,而一语不及唐,然犹不免受杖。移籍绍兴,且复就越置狱鞫之,久不得其情。狱吏因好言诱之曰:汝何不早认,亦不过杖罪,况已经断,罪不重科,何为受此辛苦邪。蕊答云:身为贱妓,纵是与太守有滥,科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其辞既坚,于是,再痛杖之,仍系于狱。两月之间,一再受杖,委顿几死,然声价愈腾,至彻阜陵之听。未几,朱公改除,而岳霖商卿为宪,因贺朔之际,怜其病瘁,命之作词自陈。蕊略不构思,即口占卜算子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即日判令从良。继而,宗室近属纳为小妇以终身焉。夷坚志亦尝略载其事而不能详,余盖得之天台故家云”

洪迈故事源于其弟,而周密则采自天台故家,可知严蕊之故事即在当时早已传闻于坊间。由此故事之编排可知,当是出于同情严蕊者,近人余嘉锡(1884-1955)《四库提要辨证》:「夫唐宋之时,士大夫宴会,得以官妓承值,徵歌侑酒,不以为嫌。故宋之名臣,多有眷怀乐籍,形之歌咏者,风会所趋,贤者不免。仲友於严蕊事之有无,不足深诘。」,当代学者张邦炜亦认为南宋政府规定非公筵是不可用妓乐的,但在实际环境中,士大夫几乎无不与娼妓为滥。(卢嘉琪:历史与空间:一件无头公案—从「朱熹与严蕊」故事说起),因此狎妓成风的宋朝官场中同情严蕊者当为十分普遍,且宋朝的词实际上是用以歌唱的,故卜算子一词在妓院间传唱应当较为广泛。所谓“凡有市井饮处,即能歌柳词”,可以想见此卜算子一词甚有可能如当今之流行歌曲般广为流传,故洪迈录其传闻时重点其实是这首词。狎妓的士大夫中不乏有好事者编撰此风流情事以成一佳话,且藉此词得以枝枝叶叶地广泛传播。

唐仲友画像

其实在北宋王安石时亦有同样因官员狎妓而致妓女被拘审拷问的公案,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第二十一卷,“熙宁中,祖无择知杭州,坐与官妓薛希涛通,为王安石所执,希涛榜笞至死不肯承伏。”薛希涛是真的榜笞至死不能招认的,而严蕊等则多有供认且供状十分详尽(详情可见朱公之按唐仲友状)。即便如此,凭藉一首卜算子,严唐之情传为佳话,而祖薛之爱则湮没无闻,此亦可谓“言而无文,行之不远”了。

只是可惜卜算子一词却并非严蕊所作,朱熹的《朱子大全》卷十九《按唐仲友第四状》一文中记载:“人户张见等状诉,仲友与弟子行首严蕊情涉,交通关节及放令归去。今据通判申,于黄岩县郑奭家追到严蕊,据供,每遇仲友筵会,严蕊进入宅堂,因此密熟,出入无间,上下合干人并无阻节。今年二月二十六日宴会夜深,仲友因与严蕊逾滥,欲行落籍,遣归婺州永康县亲戚家,说与严蕊:如在彼处不好,却来投奔我。至五月十六日筵会,仲友亲戚高宣敎撰曲一首名卜算子,后一段云: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但得山花揷满头,休问奴归处。五月十七日,仲友贺转官燕会,用弟子祗应,仲友复与严蕊逾滥,仲友令严蕊逐便:且归黄岩住下,来投奔我。遂得放令逐便”。

此状中明确说“据通判申”“据供”,即表明此状中情节为严蕊所供,且也并非如近世之所谓由朱熹直接进行拷问。朱熹按唐仲友之状文不可能为后世虚构,此奏文为上呈给朝庭的,前后有6份,可以相信在南宋时都不可能进行修改,而“庆元党案”发生于庆元二年(1196年),至庆元四年(1198年)朱熹理学被朝庭定为“伪学”而被全部禁播。朱熹卒于1200年,到嘉泰二年(一二零二年),开始解禁,朱熹获平反,嘉泰二年十月诏:“朱熹以华文阁待制致仕,并与合得恩泽”。

朱熹画像

至嘉定五年(1212年)《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列入官学,作为法定教科书。此时应该有朱子文集刊印出版,这种上奏朝庭的状文在当朝是不可能作伪的。以后朱子作为圣人,其文集刊印流传有序,应该也无人敢于修改朱子文章。故对于严蕊自供“至五月十六日筵会,仲友亲戚高宣敎撰曲一首名卜算子,后一段云: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但得山花揷满头,休问奴归处。”亦应是毫无疑问的。则卜算子一词作者应为高宣教,但即使是由严蕊所作,创作时间亦早于岳霖释严蕊之传闻。

更为吊诡的是:据《宝庆续会稽志》记载,严蕊无罪释放是在十一月初,这时的浙东提刑是张诏,浙西提刑是傅琪,都不是岳霖。浙东提刑张诏释放严蕊,也不过是奉王淮成命履行公事,而《宝庆续会稽志》为地方志,其真实性是不庸置疑的。

那为什么会杜撰与岳霖相关联呢?淳熙五年(1178)孝宗皇帝便殿诏见岳霖时说:“卿家纪律,用兵之法,张、韩远不及,卿家冤枉,朕悉知之,天下共知之”。岳飞蒙冤平反在当时应是天下共知之大新闻,故托岳霖以释放严蕊正是传奇故事情节的老套。实际上岳霖与朱熹相交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