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大饥荒,永远的裂痕

我在那里所见到的根本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用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这是一种无法想象的非人的痛苦,是一种与人的意识格格不入的、已经抽象了的可怕灾难。我病倒了。整整一年我都不能动笔。——帕斯捷尔纳克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突然向乌克兰发起侵略,举世震惊。这时我们才明白在之前拜登对战争的警告是正确的,我多少要感谢一下现代战争的精神,速战速决,尽量不会波及平民。但这仍然不是我们为战争叫好的理由,对于战争本身,我只想说开启战端很容易,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所有的战争宣传,所有的叫嚣、谎言与仇恨,都来自那些不上战场的人。——奥威尔

实际上,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伤害远远不止战争这么简单。上个世纪30年代,我们很难想象在世界上拥有最大片黑土地的乌克兰,竟然会有数百万人因此饿死,而罪魁祸首正是俄罗斯,虽然那个时代大家都属于苏联。这比战争更加罪恶,因为战争是明面上的敌人,而大饥荒可以说是大家庭内家长恶毒地对待另一成员,这真的曾经是一家人吗?

但是,我们对这件事知之不多。因为从一开始它就被刻意隐瞒,除了苏联官方,连西方都有一些知识分子也在助纣为虐。《纽约时报》记者,普利策奖的获得者杜兰蒂就说:“乌克兰根本未发生饥荒,而且也不可能发生。”

但苏联国内有良知的人面对着惨状不可能熟视无睹,诗人帕斯捷尔纳克回忆道:“30年代初,在作家中曾兴起这样一个运动——到各个集体农庄去收集有关新农村的材料。我当时希望和大家在一起,于是也去了,并想写一本书。我在那里所见到的根本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用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这是一种无法想象的非人的痛苦,是一种与人的意识格格不入的、已经抽象了的可怕灾难。我病倒了。整整一年我都不能动笔。”

乌克兰国立大饥荒受害者纪念博物馆

计划经济下农业集体化的牺牲品

乌克兰的悲剧是和计划经济之下农业集体化息息相关的。在米塞斯看来,计划经济下连撒哈拉沙漠的沙子都能短缺,更何况是乌克兰的黑土地。乌克兰在1931-32年遭遇了歉收不假,但绝不会饿死几百万人之多,但是农业集体化就可以做到。

农业集体化是通过牺牲农业来为工业发展提供剪刀差的制度,这早已是被学界公认的。1930年1月5日,苏联通过《关于集体化速度和支援集体化建设的措施》的决议,规定主要产粮区于1930年秋天或1931年春天完成集体化。为了完成决议的要求,各加盟共和国实际上是在强迫农民加入集体农庄,用强制的办法消灭所谓的“富农”,把农民的全部牲畜、家禽和自留地公有化了。之所以是所谓的“富农”,就在于真实执行过程中,不计其数的普通中农也被划为“富农”,被没收土地财产被流放。

为了对抗集体化,许多农民在加入集体农庄前,索性屠宰了自家的牲畜,因为它们“已不再是我们的了”。1930年仅仅两个月内,屠宰的大牲畜数量有1400余万之多。在决议面前,根本不存在什么所谓的“自愿”。加入集体农庄后,失去财产的农民们普遍过着贫困的生活,必然会带来整个农业的倒退。五年计划的目标产值是258亿卢布,结果却是1933年不仅没有达到这个目标,反而仅仅有131亿卢布。

即便是农业处于衰退状态,苏联还是要对农业进行竭泽而渔地压榨,乌克兰作为主要产粮区自然是首当其冲。1931、32年,乌克兰连续歉收,连续下降到1760万吨、1280万吨,但仍需要上交700多万吨的粮食,这就大大超过了农民们的承载能力,饥荒开始产生。

饥荒的惨状

面对乌克兰的困难,斯大林无动于衷,他认为乌克兰农业的崩溃是由于敌人的抵抗和加盟政府的领导人造成的。因此在1932年6月21日,由斯大林和莫洛托夫签署的电文指出:“任何不想完成为你区集体农庄和个体农户所规定的谷物交售计划及向国营农场送交谷物的计划的行为,无论在数量方面还是在交售期限方面,无论如何都不应当允许。”用现在的话讲,不仅不解决问题,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例如乌克兰的一个名为帖列霍夫的书记向斯大林汇报哈尔科夫农村因为歉收造成的饥荒情况时,斯大林粗暴地打断了他:“我们听说,您,帖列霍夫同志是一位很好的演讲者,原来您还是很好的故事员——您编造了关于饥荒的故事,以为可以吓唬住我们,但这是行不通的!您最好放弃州委书记和乌克兰中央委员会书记的职务,参加作家协会去,到那里编故事,供傻子们阅读吧!”斯大林的态度一目了然,就是要封锁消息!直到1956年,在苏联国内仍然是个话题禁区。

《静静的顿河》作者肖洛霍夫在1933年4月4日致斯大林的信中透露了顿河维申斯卡亚镇(位于毗邻乌克兰的罗斯托夫)的惨状:“大人和孩子都得了浮肿病,逮着什么吃什么,像动物尸体、柞树皮和沼泽植物的根等人不该吃的东西,他们都拿来吃了。”还指出了征粮特派员的粗暴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收购粮食,要狠狠地镇压,不怕流血,宁肯干蠢事也要收粮食!”

作家瓦·格罗斯曼也描写了南乌克兰的悲惨:

“粮食往外运,运粮时,白天黑夜到处是尘土飞扬……人们六神无主了,连牲口都变得野了,总是恐惧,乱吼,狗半夜里唔唔地叫。土地龟裂了。后来秋天来了,不断下雨,接着是多雪的冬天。没有粮食,在区中心也无法买到粮食,因为实行粮食配给制。在车站货亭里也买不着面包,因为武装的哨兵不让进去。不用购货卡的面包不供应。

秋天起大家开始吃土豆,没有面包,土豆很快吃完了。圣诞节前开始屠宰牲口,没有什么肉,全是骨头。当然鸡也全杀了。肉很快就吃完了,但是牛奶,一滴也没有了,全村一个鸡蛋也见不着。而主要是没有粮食,颗粒没有剩,全拉走了。春播没有办法进行,连种籽全给拉走了。希望寄托在秋播作物,现在是在雪底下,春天还没有影子呢,可是全村饥荒已经来临。肉吃光了,黍米吃得一干二净,人口多的家庭土豆也吃光了。一片恐怖。母亲们看着孩子,怕得喊叫起来……怎么办?……夜里醒了,周围静悄悄,没有人声,也没有手风琴声。活象坟地一样,只有饥荒满村转,不睡觉。孩子们从早就哭个不停,要吃东酉。母亲们给他们吃什么雪? 谁也帮不上忙……但是冬天真正的饥荒还没有到来。当然大家没有精神了,因吃土豆皮肚子鼓起来了,但是还没有全身肿。后来从雪底下挖起橡实子,把它烤干了,磨坊主人大转他的磨盘,把橡实子磨成粉,烤成面包,正确地说是烤成饼吃。橡实子面比大麦面还黑,但这也很快没有了。橡树林很少,二个村子都涌到这里来了。可是国家连一粒粮食都没有发给饥民,他们吃的可都是农民种的粮食。难道斯大林不知道这些?所有的道路都设有哨卡——军队,民警,保安部门,不让饥民从农村出来,城市进不去,车站周围都是守卫队,连小车站都有守卫人员……

开始融雪的时候,全村真的全挨饿了。小孩不睡觉,连夜里都要吃的。人们的脸如土色,眼睛也昏了,和喝醉了一样……饥饿在折磨人们。人们已不多走路,总是躺着。他们有着幻觉,好象车轮响了,斯大林从区中心送面包救孩子们来了。妇女比男人更能坚持,活得更顽强。可是她们的负担更重——孩子们向母亲们要吃的。有些妇女亲吻着孩子,劝他们说∶‘呵,忍着吧,不要喊了,我从哪里弄吃的来?’另一些妇女和疯子一样,骂孩子∶’别叫,弄死你!’她们随手拿到什么就用什么打孩子们,只要他们不再要吃的就行……猫,狗全没有了,全杀了。把猫狗也煮了,煮了头做肉冻吃。雪融化了,人们饿得全身浮肿,脸肿了,腿和枕头一样,肚子里浮水,不断小便,都来不及到院子里去。孩子们的头和铅球似的,脖子细如同仙鹤,能看得见手和脚上的每块骨头在皮肤下面活动,整个骨架子好象被黄色纱布包起来一样。小孩的脸衰老不堪、筋疲力尽、和七十岁的老头一样,青春时期已不成为脸了,不是人的脸,只有眼睛,上帝啊!斯大林同志,我的上帝,你见过那样的眼睛吗?也可能,他真不知道,他不是写了一篇关于冲昏头脑的文章吗……

全村一个接一个地死亡,起初是小孩和老人,后来是中年人。一开始还埋起来,后来也不埋了。死人就在街上,在院子里,最后的人在房子里扔着。全村安静了——全死光了。”

雪上加霜的是,饥荒正好赶上了大肃反运动,那些反对集体化的人都成为了清洗对象,基层组织也遭到了摧毁,更加恶化了局势,这里就不多谈了。

斯大林的见死不救是有他自己的一盘大棋。饥荒也正好赶上了西方的经济大危机,为西方廉价出口粮食、雪中送炭,有利于提高苏联的声誉,促成西方放松对苏联的敌对态度,也有利于以粮食引进西方的技术发展工业。1928年出口的粮食不到100万公担,1929年为1300万公担,到了1930年竟激增到4亿8300万公担,1931年为5亿1800万公担,1932年为1亿8100万公担。西欧各国能吃着苏联的粮食安然度过危机,都是基于乌克兰人的巨大被“牺牲”。以至于有的西欧人听信了苏联的宣传,像英国大文豪萧伯纳在访问苏联时就认为饥荒是子虚乌有,原因就是他在苏联享受到了充足的粮食供应。

至于乌克兰人因大饥荒而死的人到底有几百万,我也不想多说,至今也难有个确切数字。其实俄罗斯也承认事实的存在,但如今既然战端已开,我们也只能再度揭开这个永远不会弥合的伤疤。或许乌克兰的策略很愚蠢,但他们恨恶俄罗斯的心态,却是天经地义。

说实在的,查阅资料越是深入,我越是在不停地颤抖。结合如今的战事,我更加需要音乐来安神,这里也谨分享给读者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