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148年:成都闹市浮出一艘船

外地人不知道,老成都人说“太慈寺”,写时才是“大慈寺”。

“太慈寺”附近的“大吉里”,目前是成都炙手可热的商圈。

据说,太古创始人约翰·森美·施怀雅(John Samuel Swire)曾试图给公司取一个“寓意良好的”中文名称,他在春节看到中国人春联中出现频率最多的“大吉”,照猫画虎,不慎誊写为“太古”。

沧海桑田。成都市中心早已面目全非——正如太古里的高宅,最近出现了一艘轮船的模型。

船名Aden

1856年,英国南开普敦夏日公司(Summers Day &Co.)建造了这艘蒸汽动力钢制客货两用船,数据颇具“时代感”——812总吨,954马力(主要动力为210马力的直动式闸阀蒸汽机),长78.49米,宽9.08米,单螺旋桨,航速每小时11海里,配置了112个头等舱位,22个二等舱,能载乘客134人。

1872年11月轮船招商局筹办期间,为使尽快开业投入营运,朱其昂以1.5万英镑(折合5.0397万两白银)购下Aden,并改名汉文:伊敦。

▲“高宅x招商局历史博物馆”展出现场

伊敦,轮船招商局历史上的第一艘蒸汽轮船。

也是中国海运的“第一把火”。

无独有偶,Aden源于盖尔语。在古英语、威尔士语和盖尔语的交融中,这个词本来就有“”之意。

这艘船,只是一个时代缩影。在成都太古里高宅,这场展出背后的故事正娓娓述来。

成都太古里高宅的这个展出,淋漓尽致展现的是近代中国的第一家股份制公司——轮船招商局148年的历史。

▲ 高宅(The Upper Gallery) By真友书屋

公元1759年,一份御状递曾递到了乾隆的案头。一位中文名洪任辉的英国商人声称:因为中国商人的欠款问题,本国“公班衙”派我上京师申冤。这是今天人们所知道的最早涉及公司事务的中国官方记载之一。公班衙,就是西方公司(Company)一词的音译。

我不得不佩服这个译法,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引起对方的注意——有一个衙门的“衙”。后来,魏源在《海国图志》中介绍英国的议会(Parliament)时,为了便于中国人理解做得更直接,译为巴厘满衙门”。

▲ 1872年12月23日,李鸿章《设局招商试办轮船分运江浙漕粮由》奏折,By招商局历史博物馆复制品。

张之洞的奏折因辞藻华丽、旁征博引总是太后推荐转发,官场读物10W+;而李鸿章的奏折则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在奏稿里,李鸿章阐述了洋务派创办轮船招商局的基本动机,提出了招商局实行官督商办的管理体制,规定了招商局执行“分运漕米,兼揽客货”的经营方针。

但公司到底是什么?能促使李鸿章,用蝇头小楷劳神费力写下这份奏折?

公使薛福成曾这样评价公司的威力:尽其能事,移山可也,填海可也;驱驾风电、制御水火,亦可也;西洋诸国,所以横绝四海,莫之能御者,其不以此也哉!

请注意,当时的中国,并没有人知道公司最大的三个特征是有限责任、投资权益的自由转让和公司的法人地位。

他们只是看到了公司排山倒海的力量,就决定:我也要

这不奇怪,当时积弱的中国,向往强盛的心太过澎湃。

上海,自1842年成为对外通商的口岸后,这里就成了各国公司在华的竞技场。1882年,轮船招商局终于打破了外商之于航运业的垄断。

当时成立刚十年的轮船招商局,已在海外设立了多家分支机构,年利润在160万两白银以上。被英国东印度公司用战争打开国门后,中国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本国公司的力量。

▲ 1872/1873年招商局用的双鱼旗。李鸿章生于1823年阴历2月15日,似乎也是“双鱼座”。

飘扬着双鱼旗和三角龙旗的中国商轮,第一次活跃在中国最大的内河长江与近海,出现在东亚、南亚。招商局的远洋轮船,横渡太平洋、大西洋,远航美英等国。

1872年,也就是招商局成立的同年,大阪府发布公告,明确要求民众缔结会社、商社,应熟读涩泽荣一撰写的《立会约则》。在政府的倡导和扶持下,到中日甲午战争结束后的1896年,日本各类公司的总数达到4596家,其中股份制公司占半数以上。

这其实是一场东亚的公司竞速赛。

▲ 上海地区的沙船 By招商局历史博物馆

李鸿章的一切都围绕实效。比如,买下伊敦号的朱其昂,原本只是以沙船为业的巨商,通过捐钱获得了候补知府衔。但李发现他之于航运事业异常熟悉,率然启用。

及至才力更优的唐廷枢和徐润入主时,朱其昂格局颇高,“自知才力不及”,主动辞去招商局主要负责人的工作。

我们查了一下1882年的《申报》,当时招商局原值100两的股票已升至253两。

然而,体制难题渐露端倪。招商局在创办之初,就明确提出了官督商办的理念。身在局中的盛宣怀认为,非商办不能谋其利,非官督不能防其弊。

官督商办意味着清政府对民间力量是防而不是放,不信任市场规则,而信任官员的道德。招商局对新的民族工商企业的创立,确实起到了一种启动和促进作用;但,终难在商言商

1883年。轮船招商局上书朝廷要求官股到期退出,完全实行民营,但最终的结果却是私人股东被迫撤股,盛宣怀身兼官方督办和商方总办入主公司。

“轮船招商开平矿,创自商人尽商股,办有成效倏忽变,官夺商权难自主,名为保商实剥商,官督商办势如虎。”郑观应在长诗《商务叹》直抒胸臆,作为盛宣怀的好友和多个官督商办企业的创建者,他的思想逐渐发生了变化,“第一是重商,他主张商握四民之纲,就是把商提高到很重要的地位,第二个思想就是商战思想,他主张跟外国进行商战,主要的观点他说是习兵战不如习商战”。

甲午之败是对晚清官商体制的一次明明白白的宣判,而此时的中国的民营公司又是否能走上前台呢?

1894年,大清帝国状元张謇弃官从商;人们都说他疯了。

张謇为了一改商界,为塑造现代股份制公司而来。十数年艰辛之后,大生纱厂成功亮相,张謇没有重蹈招商局的覆辙,大生官股只可分红利,不干涉实务。

我们查了一个数据,1910年时,正式注册的民营公司大约410家,与官办企业的比例为4:1。

这年6月,清政府不得不将招商局交给民间机构打理,此时公司净亏损已达数10万两白银,但问题的根本还不在于经营,而在于没有市场环境。

被东印度公司用打开国门,让清廷对公司的理解失之偏颇。实际上,在轮船招商局成立之后的第三年,即1874年1月1日,经营了274年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在一个自由的市场中,公司真正成为富民强国的力量。

1910年冬天,旅居日本的梁启超写下了《敬告国中之谈实业者》一文。他认为,公司面临的问题仍是缺乏法治环境,“股份有限公司必在强有力之法治国之下乃能生存,中国则不知法治为何物也。”

转年,民间入股经营的川汉、粤汉铁路被强行收归国有,随之引发的保路运动,成为压垮清廷的最后一根稻草。

▲ 成都,也是那场运动的中心。人民公园的四川保路运动纪念碑。By四川省情网

1930年,招商局再次被收归国有。

国民政府仅用不到十分之一的价钱就收走了这个当时中国最大的航运公司,股东的亏损都……自己承担。

此时距离国民政府颁布《公司法》尚不足一年,虽然指明可以扩大规模,但实际还是高度管控。

在高度控制的经济体系中,自由竞争不复存在,市场经济难觅其踪。国民政府这种办公司的想法和做法与晚清如出一辙,初衷都是为了强国,结果却事与愿违。

▲ 1947年,招商局总部。By招商局历史博物馆

抗战中的吴淞烽火,前篇其实是招商局的悲壮!

1937年8月13日,日军拟攻占上海,封锁吴淞江口进而沿江西上。

国民政府为防不测,决定征用船只沉于江海各要塞,以配合防御,阻断日本海军西进的通道。

招商局深明大义,当即慷慨应征,先后在江苏江阴、江西马当、上海吴淞口、浙江镇海、湖北宜昌等多个要塞,自沉船舶24艘,占招商局船舶总吨位的40%,成为被征塞江船舶最多的航运企业。

江阴封锁线筑成后,打乱了日军从水路进攻南京的计划,本可将日本在长江商船和军舰全部俘获,但日本各舰船提前得知消息,逃出长江口。仅俘获岳阳丸(3208吨)和大贞丸(1369吨)(注:大贞丸是鲁迅1902年前往日本留学时从南京乘坐前往日本的轮船),分别改名为“江汉”、“江襄”,由招商局接收,作为抗战以来的第一批战利品,投入抗战运输。

总体来说,这是抗日战争中极悲壮的一幕:当一艘又一艘装满石块的铁船自凿沉没,此起彼伏,宛若一幕接一幕的黑色葬礼。

中国企业在民族存亡之际,以独特的方式无比悲壮地展现了自己的力量。这一壮举迟滞了日军的进攻速度,为军民及大量物资的后撤赢得了宝贵时间。

▲ 抗战胜利后的国营招商舰船。By招商局历史博物馆

1949年,结束了近代以来的百年动荡后,中国经济的发展,终于拥有了立足的基础:一个主权完整的新国家。

此时出现在舞台中央的是国营工厂,它们的动作方式是执行国家计划。

▲ 1949年10月22日,招商局广州分部接管令。By招商局历史博物馆

招商局再次浮现在人们眼中。

如果不是广袤的海外市场的召唤,也许现代公司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地中海孕育、从大西洋出发,公司的诞生就是为了远渡重洋。

无论你怎么看,我们认为,真正缔造了现代社会的是股份有限公司。

以李鸿章上书清廷的《设局招商试办轮船分运江浙漕粮由》获批作为开端,招商局成为了中国近代第一家民族工商企业,并由此开启了近代民族航运业的里程碑。洋务运动时期,招商局就以先行一步积累起来的资金、 人才等, 或直接创办、 或派员管理, 带动了一批近代民族工业企业的兴起,创造了中国多个第一。

1874 年创办中国第一家船舶修理厂——同茂铁厂;

1875年参与创办中国近代第一保险公司——保险招商局, 1876 年在此基础上成立仁和保险公司;

1878年投资创办中国近代最早的大型煤矿——开平矿务局,同年参与创办中国第一家大型纺织企业——上海机器织布局;

1879年架设中国第一条电话专线线路;

1880年参与策划创办中国第一家电报局,天津电报局;

1881年投资建成中国第一条铁路唐胥铁路;

1897年投资创办近代中国第一家银行——中国通商银行;

1908 年投资中国近代第一家钢铁煤炭联合企业——汉冶萍厂矿公司

……

▲ 1921年,英商发布的开平矿务局股票。

▲ 李鸿章乘坐火车视察唐胥铁路

求富、自强,近代史上,招商局的身影始终贯穿在这两个口号之中,做出一项又一项“开眼看世界”的尝试。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招商局承担着不同的历史角色,但不变的内核是,始终跟随时代潮流和肩负起民族使命。

从洋务运动阶段民族企业的代表,到抗战时期中流砥柱,再到解放后重获新生。百年招商,不仅凭借深厚的民族工业血脉积累成为新中国航运业和港口业的发展基石,更在此基础上,抓住历史机遇,重新出发,率先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