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回古罗马，围观最狗血的权力夫妻内幕

这里没有滤镜，只有真实的人性暗河在流淌：

莉薇娅——罗马第一夫人，如何从离婚妇女步步为营，成为奥古斯都大帝背后的“摄政女王”？

奥古斯都——天下之主，却在新婚夜起就陷入难以启齿的隐疾，被妻子精神操控数十年；

尤莉娅——帝国公主，光鲜背后是被继母逼到秃头的悲惨人生；

还有用整张人头皮做的假发、阳痿皇帝与叙利亚女奴的秘密夜访、宫廷内部的投毒疑云……

在整个西方历史中，没有任何一个时期比古罗马更不需要修辞和隐喻，因为事实本身已经够骇人听闻了。

英国小说家、诗人罗伯特·格雷夫斯以结巴皇帝克劳狄乌斯为叙述者，以其自传的形式，写下《我，克劳狄乌斯》，记录了古罗马疯狂而放荡的历史。

今天选取这段疯狂历史的开端——莉薇娅的故事，与大家一起解锁两千年前的帝国八卦。

我不可避免地要用一些篇幅写写我的祖母莉薇娅（她是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中唯一一个在我出生时还活着的人），因为很遗憾，她是我故事第一部分的主要人物，如果我不写清楚她的早年生活，那她后来的行为就会让人无法理解。我曾提过，她嫁给了奥古斯都大帝：这是她跟我祖父离婚后的第二段婚姻。我父亲死后，她成了我们家实质上的一家之主，超越了我母亲安东尼娅、我伯伯提比略（法定的一家之主），甚至奥古斯都的地位——父亲在遗嘱中把我们几个孩子都托付给了奥古斯都，请他以强大的力量保护我们。

莉薇娅来自罗马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克劳狄家族，我祖父也是。当时有一首流行的歌谣，现在有些老人还会偶尔唱起，副歌部分是这样的：克劳狄家的树上结两种果，好苹果和烂苹果，但烂苹果多过好苹果。歌谣作者认为，烂苹果中有“骄傲的”阿庇乌斯·克劳狄乌斯，他为了奴役并引诱一个叫维吉妮娅的自由民女孩，让整个罗马陷入骚乱；有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他在共和国时期曾企图成为整个意大利的王；还有“公正的”克劳狄乌斯，当圣鸡不肯进食时，他把它们扔进大海，叫嚣着“要让它们喝个饱”，结果因此输掉一场重要的海战。至于好苹果，歌谣作者也说了，有“盲人”阿庇乌斯，他成功说服罗马，避免了跟皮洛士国王1缔结危险盟约；有“树干”克劳狄乌斯，他把迦太基人赶出了西西里岛；还有克劳狄乌斯·尼禄（在萨宾2方言中意为“强壮”），他打败了哈斯德鲁巴3，当时，哈斯德鲁巴从西班牙赶来，同他的哥哥、伟大的汉尼拔4并肩对战罗马。这三个克劳狄不仅智勇双全，而且品行端正。歌谣作者还提到克劳狄家族的女人，也有好苹果和烂苹果，但烂苹果仍多过好苹果。

我祖父是克劳狄家族最优秀的人之一。在当年困顿的局势中，他坚信尤利乌斯·恺撒能给罗马带来和平与安全，于是他加入恺撒一派，在埃及战争中为尤利乌斯浴血奋战。而当他怀疑尤利乌斯有了独裁的企图时，便不愿留在罗马施展抱负了，但他不能冒险公开叛变。于是，他开口求了个大祭司的安稳职位，并以此身份被派往法兰西，在那里建起退伍老兵殖民地。尤利乌斯遇刺后，他回到罗马，大胆提议要表彰诛戮暴君的义举，结果招致年轻的奥古斯都的怨恨。奥古斯都是尤利乌斯的养子，当时还叫屋大维；屋大维的盟友、伟大的马克·安东尼5也恨死了我祖父。祖父不得不逃离罗马。在随后的动乱中，他一时站在这方，一时站在那方，因为正义似乎也是一时在此、一时在彼。他曾追随小庞培6，也曾在伊特鲁里亚的佩鲁贾7与马克·安东尼的兄弟联手迎战奥古斯都。最后，他还是相信了奥古斯都，相信他虽一心要为养父尤利乌斯报仇——这个任务他毫不手软地完成了——但本质上不是暴君，他的目标仍是重建公民自由这一古老传统。于是，祖父站到了奥古斯都这边，和我的祖母莉薇娅以及我的伯伯提比略在罗马安顿下来，当时，提比略还只有两岁。祖父不再参与内战，称心如意地做起了大祭司。

我的祖母莉薇娅则是克劳狄家族中最坏的人之一。她搞不好就是克劳狄娅的转世，克劳狄娅是“公正的”克劳狄乌斯的妹妹，她被指控犯下叛国罪，因为有一次，她的马车在街上被人群挡住，她叫嚣道：“要是我哥哥还活着就好了！他知道该怎么赶人。他会用他的鞭子。”一位平民保民官站出来，愤怒地命令她闭嘴，并提醒她，正是由于她哥哥渎神，罗马才会失去一支舰队。听到这里她竟反驳道：“所以我才希望他还活着呀。他要是还活着，说不定会再丢一支舰队，接着再丢一支。天神保佑，那这些讨厌的人就能变少一点了。”她还补充道：“你是保民官，我看到了，在法律上你是神圣不可侵犯的8，可你别忘了，我们克劳狄家的人以前也用鞭子狠狠抽过几个保民官，去他妈的不可侵犯。”而我的祖母莉薇娅在说起当今的罗马人民时，也讲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贱民和奴隶！共和国从来都是骗人的把戏！罗马真正需要的是再立一个王。”至少，她对我祖父是这么说的，她怂恿他，说马克·安东尼、奥古斯都（或者应该说屋大维）和雷必达9（他是富有的贵族，但不够有闯劲，在安东尼和屋大维执政间隙掌管罗马）终将分道扬镳；她还说，我祖父如果能好好使些手腕，利用大祭司的尊贵身份，再加上被各派系一致承认的公正高尚的名声，便能自己当王。祖父严肃回答，如果她再说这种话，他就跟她离婚。在传统罗马婚姻中，丈夫不必向公众解释便可以休妻，只需退回她带来的嫁妆，但能留下孩子。听到这话，祖母沉默了，她假意顺从，可从那一刻起，他们的爱情消亡了。她瞒着我祖父，立即着手开始引诱奥古斯都。

此事不难，奥古斯都还很年轻，容易受到诱惑，她仔细研究了他的喜好，况且她还是当时公认的三大美人之一。她选中奥古斯都，认为他比安东尼更适合成为助她实现野心的工具——她没有算上雷必达——为达目的，奥古斯都是无所顾忌的，两年前他宣告公敌一事即是证明。公告发布后，敌对派系的两千名骑士和三百名元老被即刻处死，这是到目前为止，奥古斯都授意处决人数最多的一次行动。她确认奥古斯都为目标后，便催促他尽快赶走斯克波妮娅——这个女人比奥古斯都年长，他俩是政治联姻——莉薇娅对他说，她知道斯克波妮娅跟我祖父的一位密友有奸情。奥古斯都没有追问详细证据，便欣然相信了。尽管斯克波妮娅是清白的，他仍跟她离了婚，而且是在她为他生下女儿尤莉娅的当天；斯克波妮娅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孩子，他就把女儿从产房抱走，交给一位释奴10的妻子照料。我祖母——当时只有十七岁，比奥古斯都小九岁——跑去找我祖父说：“你跟我离婚吧。我怀孕五个月了，你不是孩子的父亲。我发过誓，不再给懦夫生小孩，我要遵守誓言。”不知祖父在听到此番坦白时是何心情，总之，他只说了一句：“把奸夫叫到我这里来，我们私下商量。”他并不知道，其实孩子是他的，祖母说是别人的，他就信了。

祖父震惊地发现，背叛他的人竟是一直以来假装是他朋友的奥古斯都，但祖父断定，是莉薇娅先勾引了他，他只是无力抵挡她的美色；又或者，是奥古斯都对自己还心怀旧恨，因为他曾在元老院提议要奖励杀害恺撒的凶手。无论如何，他都没有责怪奥古斯都，只说道：“如果你爱这个女人，那就堂堂正正地娶她、接纳她；遵照礼仪就行。”奥古斯都发誓会立马娶她，只要她对他忠贞不渝，他也将永不抛弃她；他立下了最毒的誓言。就这样，祖父跟莉薇娅离了婚。有人告诉我，祖父认为，莉薇娅这次鬼迷心窍是神灵对他的惩罚，因为有一次在西西里岛，他在她的唆使下，曾让全副武装的奴隶去对战罗马公民；另外，她是克劳狄家的人，跟他同属一个家族。出于这两个原因，他不愿把她的丑事公之于众。几周后，他亲自去她的婚礼上帮忙，像父亲送女儿出嫁一样把她送出去，还一同唱起婚礼颂歌，这可不是因为他怕奥古斯都。每当我想到，他曾深深爱过她，还冒着被人叫作懦夫和皮条客的风险表现出那般的大度，我心中便充满对他的崇敬。

只是，莉薇娅是忘恩负义的——她又怒又羞，因为祖父太冷静、太没有骨气地放弃了她，仿佛她是个不值钱的东西。三个月后，她的孩子，也就是我父亲出生了。这段时间，她又陷入了对屋大维娅的嫉恨中，屋大维娅是奥古斯都的姐姐、马克·安东尼的妻子——他们也是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莉薇娅的恨源自一首希腊文短诗，诗里讥讽地说，怀胎三月就生下孩子是父母的运气：这样的运气迄今为止仅限于母猫和母狗。我不知道屋大维娅是不是这首诗的作者，如果是，莉薇娅已让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她不太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在嫁给马克·安东尼时也怀着遗腹子；俗话说得好，瘸子不笑话瘸子。只是，屋大维娅的婚姻是政治联姻，其合法性是由元老院的特别法令确认的：不是出自一方的激情和另一方的野心。如果要问大祭司团又是怎么承认奥古斯都与莉薇娅的婚姻合法的呢，答案就是，因为我祖父和奥古斯都都是大祭司，而大祭司长雷必达会不折不扣执行奥古斯都的指令。

我父亲刚一断奶，奥古斯都就把他送回了我祖父家，他在那里和我的伯伯提比略一起长大，提比略大他四岁。孩子们一到懂事的年龄，祖父便亲自管起对他们的教育，而没有按照当时的惯例交给老师。他无时无刻不向他们灌输着痛恨暴政，献身公正、自由、美德的古老理想。我的祖母莉薇娅早就对两个儿子不归她管怀恨在心了——哪怕他们每天都会去奥古斯都的宫殿向她请安，宫殿离他们在帕拉蒂尼山上的家很近——而当她发现他们接受了怎样的教育之后，她更是恼羞成怒。祖父在跟几个朋友共进晚餐时突然死去，有人怀疑他中了毒，但此事被隐瞒下来，因为奥古斯都和莉薇娅也在宾客之中。祖父在遗嘱中将儿子们的监护权交给奥古斯都。那一年，我的伯伯提比略九岁，在我祖父的葬礼上致了悼词。

奥古斯都很爱他的姐姐屋大维娅，当他得知安东尼在她婚后不久出征东方，在帕提亚11打完仗后竟中途驻足，跟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12重温旧情时，他为姐姐伤心难过；而当第二年，屋大维娅带着人和钱去援助安东尼，却只收到他一封无礼的信时，他更为姐姐痛心疾首。那封信寄到她手上时，她已走了一半路程，信上，安东尼冷冰冰地命她回家，管好家务事；但人和钱他都收下了。此事让莉薇娅心中窃喜，因为她早就煞费苦心，想在奥古斯都和安东尼之间制造误会与猜忌了，而屋大维娅同样不遗余力地化解这些误会与猜忌。屋大维娅回到罗马后，莉薇娅让奥古斯都邀请她搬离安东尼的宅邸，来跟他们同住。屋大维娅拒绝了，一方面，她信不过莉薇娅，另一方面，她也不想成为即将爆发的战争的导火索。最后，安东尼在克里奥帕特拉的煽动下，给屋大维娅寄来离婚书，并向奥古斯都宣战。这就是最后一次内战。让我打个比方，这就像是在世界竞技场上，双方全体上阵、刀剑互搏后，只剩两个人还能站起来，于是他们决定拼个你死我活。可以确定的是，这时雷必达还活着，但他除了名义上不是囚犯，实际上早已是彻底的囚犯，不可能掀起任何风浪——他曾被迫伏在奥古斯都脚下，恳求他饶自己一命。风云一时的小庞培，其舰队长期控制地中海，可此时也已是奥古斯都的手下败将，被安东尼俘获并处死。奥古斯都和安东尼的对决很短暂。安东尼在希腊亚克兴角13海战中溃败，逃往亚历山大港14，在那里自行了断——克里奥帕特拉也一同自尽。奥古斯都将安东尼东征的战绩据为己有，并如莉薇娅算计的那样，成为罗马世界唯一的统治者。屋大维娅仍真心照料着安东尼的孩子们——不仅有他和前妻生下的一个儿子，还有他和克里奥帕特拉生下的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她将这些孩子连同自己的两个女儿一起抚养长大，她的小女儿安东尼娅正是我的母亲。屋大维娅高贵的品行让罗马民众深为敬慕。

奥古斯都统治了世界，莉薇娅统治了奥古斯都。在此，我必须解释一下她对他异乎寻常的掌控。大家一直很好奇，他俩婚后为什么没有子女，因为每个人都看得到，我的祖母早已证明她并非不能生育，而奥古斯都除了女儿尤莉娅外，据传至少还有四个私生子，况且也没理由怀疑尤莉娅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另外，大家还知道，他相当迷恋我的祖母。真相让人难以置信，那就是他俩从未成功行房。奥古斯都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时颇具雄风，但要跟我祖母行房事时，却发现自己像个小孩一样疲软不举。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奥古斯都是个虔诚的人，虽然他在舅外公尤利乌斯·恺撒被刺身亡后，面对随之而来的险局，不得不表现出残忍甚至是渎神的一面，但他的内心始终虔诚。他很清楚这段婚姻是不道德的：这个认知似乎让他精神紧张，进而对肉体产生了内在的压力。

我的祖母原本就将奥古斯都当作助她实现野心的工具，而不是情人，所以，他在这方面的无能让她感到高兴多过遗憾。她发现，她能以此为武器，让他服从自己的意愿。她不断谴责他，她声称深爱我的祖父，是奥古斯都把她从我祖父身边勾引来的，是奥古斯都向她保证会好好爱她的，是奥古斯都私下威胁我祖父，说如果不放弃她，就要指控他为人民公敌的。（最后这句话绝对是她编的。）可现在，你看看，她说，她被骗成什么样了！热情似火的情人竟然不是个男人；随便哪个可怜的烧炭工或奴隶都比他更像男人！就连尤莉娅也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自己知道的。他什么都干不了，她说，只会像个唱歌的太监一样，搂搂抱抱，亲个嘴，飞个媚眼。奥古斯都辩解，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时，如大力神赫拉克勒斯15般勇猛，可他的话没有用。她不是不相信，就是指责他把不肯给她的东西挥霍在别的女人身上。但这种丑闻是绝不能走漏风声的。有一次，她假装怀上了他的孩子，接着又假装流产。羞愧和得不到满足的欲望将奥古斯都和她联系得更加紧密，反倒比夜夜云雨或生一打漂亮的孩子更加有用。她精心照料他，确保他生活舒适，对他一心一意，除了权力，她再无别的欲求；他对此感激涕零，允许她在一切公私事务上指挥他、控制他。我听一些上了年纪的宫殿侍从私下说，自从跟我祖母结婚后，奥古斯都就再没正眼瞧过别的女人。可罗马却流传着他跟贵族妻子或女儿们的种种风流韵事；他死后，莉薇娅在解释她是如何独占专宠时，总说这不仅是因为她对他忠贞，还因为她从不干涉他的露水情缘。但我相信，那些丑闻就是她自己散播的，为的是找借口谴责他。

也许，有人会质疑这段奇异历史的出处，我会详细说明的。前半部分关于离婚的故事，我是在莉薇娅去世那年听她亲口说的。剩下的关于奥古斯都阳痿的事，我是听一个叫布里塞斯的女人说的，她是管理我母亲衣橱的女仆，以前给我祖母当过小丫鬟，当时她只有七岁，无意中听到了许多大家都以为她还太小听不懂的对话。我相信我的记录是真实的，并将继续这样写下去，除非有更符合事实的史料来替代。根据我的分析，女先知诗中“他的妻子又不是他的妻子”就是证据。不，我不能就此停笔。在写这一段时，我猜，我是打算替奥古斯都维护名誉的，所以我隐瞒了一些事，但现在想想，还是都写出来吧。因为俗话说得好：“真相让故事继续。”真相是这样的。我祖母莉薇娅每次发现奥古斯都因为欲求不满而躁动难安时，就会将年轻貌美的女子偷偷送去陪他睡觉，这是她的主动安排，通过这一手段，她巧妙巩固了对他的控制。她为他打理妥当，事前事后只字不提，忍受着他以为她身为妻子一定会有的妒火；一切都做得非常得体、非常隐秘，到了晚上，年轻女子（都是她在叙利亚奴隶市场上亲自挑选的——他偏爱叙利亚女人）会被带进他卧室，以敲一下门、拉一下铁链为信号，第二天清晨，再用同样的敲门声和铁链声把人叫走；她们在他面前保持沉默，如同趁男子处于梦中与其交欢的女淫妖。他不能与莉薇娅行房，但莉薇娅仍费尽心思筹划，并始终对他忠贞不贰，他一定认为这就是最真挚爱情的完美证明吧。你们也许会反驳，就算没有莉薇娅亲自当老鸨帮忙，以奥古斯都的地位，他也完全可以找来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无论是为奴的还是自由的，已婚的还是未婚的。此话不假，但有一次他亲口说，他跟莉薇娅结婚后就没尝过肉味，这也是真的，换个角度理解，也许是说她不适合下口吧。

所以，莉薇娅没有理由嫉妒其他女人，只除了她的大姑子、我的外祖母——屋大维娅，屋大维娅的美貌和她的美德一样，深受万民景仰。对于安东尼的不忠，莉薇娅表面同情，实则幸灾乐祸。她甚至说，这主要是屋大维娅自己的错，因为她的打扮过于朴素，行为又过于端庄。她指出，马克·安东尼是欲望很强的男人，要成功抓住他，女人必须既有罗马贞女的纯洁，又有东方名妓的技巧和奢华。屋大维娅应该向克里奥帕特拉学个一招半式：那个埃及女人虽不如屋大维娅貌美，也比她年长八九岁，却很清楚如何满足安东尼的欲求。“安东尼那样的男人，真正的男人，更喜欢离经叛道，而不是正儿八经，”莉薇娅简短总结道，“他们觉得，生了蛆的绿奶酪比刚榨好的鲜凝乳更好吃。”屋大维娅怒斥道：“把蛆留给你自己吧！”

莉薇娅本人衣着华丽，用着最昂贵的亚细亚香水；但她绝不允许家里有一丝铺张，她夸口说她是按照罗马传统来持家的。她的规矩包括：简单而足量的食物，全家定期拜神，饭后不得泡热水澡，每个人都要不停工作，以及不准浪费。“每个人”不仅指奴隶和释奴，还包括每一位家庭成员。不幸的孩子尤莉娅就背负着成为勤劳榜样的期待。她过着疲惫不堪的生活，每天都要梳理羊毛、纺纱、织布、做针线活儿，天刚亮，冬天时天甚至还没亮，就从硬邦邦的床上被人叫醒，只有这样，她才能完成一天的任务。她的继母还相信女孩应该接受开明的教育，所以在一切任务之外，她还必须全文背诵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尤莉娅还要写详细的日记给莉薇娅看，写她做过的工作、看过的书、说过的话等等，这对她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大家都夸赞她的美貌，但莉薇娅不准她跟男人交朋友。有个来自古老家族的年轻人，自身品行无可挑剔，父亲还是执政官，有一天在拜亚16，尤莉娅正在海边散步（她被允许每天散步半小时），身旁仅有保姆陪同，他大胆找了个借口，温文尔雅地向她做了自我介绍。莉薇娅嫉妒尤莉娅的美貌，也嫉妒奥古斯都对她的宠爱，竟给年轻人写去一封斥责信，告诉他休想用这种套近乎的伎俩败坏姑娘的好名声，这种行为令人忍无可忍，他永远也别想在姑娘的父亲手下谋到一官半职了。尤莉娅本人也受到惩罚，她被禁止到别墅外面散步了。大约在这段时间，尤莉娅的头发快掉光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莉薇娅搞的鬼：不是没有可能，但恺撒家族本来就有秃头的问题。总之，奥古斯都找来一个做假发的埃及人，给她做了一顶谁都不曾见过的漂亮金发，她原本的头发不是很好，所以这次小小的不幸反而让她的魅力有增无减。据说，这顶假发不是用寻常方法制作的，它底部不是发网，而是一个日耳曼酋长女儿的整张头皮，被缩到完全贴合尤莉娅脑袋的大小，还有人不时用特殊的油膏给它按摩，以保持活性与柔顺。但我必须声明，我是不相信有这种事的。

大家都知道，莉薇娅对奥古斯都管得很严，奥古斯都就算不是真的怕她，那也是非常小心，无论如何不敢惹怒她的。他担任监察官期间，有一天训斥了几个富人，说他们放任妻子穿金戴银、打扮俗气。“女人不宜过分打扮，”他说，“丈夫有责任约束妻子的奢侈行为。”他滔滔不绝，越说越起劲，竟补充道：“我有时也训诫我妻子这一点。”这下可糟了，始作俑者们发出一声欢呼。“哎呀，奥古斯都，”他们说，“您可一定要告诉我们，您是怎么训诫莉薇娅的。我们都将以您为榜样。”奥古斯都又尴尬又惊慌。“你们听错啦，”他说，“我可没说我训斥过莉薇娅。你们都知道，她是朴素主妇的模范。可如果她跟你们有些人的妻子一样，忘了自己的尊贵身份，穿得像个因为奇怪命运转折、摇身变成亚美尼亚皇太后的亚历山大港舞女一样，那我肯定会毫不犹豫训斥她的。”当天晚上，莉薇娅就想办法让奥古斯都丢了脸，她穿上她能找来的最华丽、最耀眼、最精美的一条裙子，出现在晚餐桌旁，这条裙子是依照克里奥帕特拉的一件庆典礼服做的。但奥古斯都巧妙地给自己解了围，他表扬她聪慧过人，用这种方式反讽了他一直以来批判的行为。

莉薇娅自从建议我祖父戴上王冠、自称为王后，变得越来越聪明了。因为不得人心的塔克文王朝17，罗马人对“王”这个头衔至今充满憎恨，据说，终结该王朝的是第一个布鲁图斯（我这样称呼他，以将他和刺杀尤利乌斯的第二个布鲁图斯区分）——他将王室从都城赶走，并成为罗马共和国最早的两位执政官之一。如今的莉薇娅意识到，只要奥古斯都能掌握王的实际权力，那这头衔就无须强求。奥古斯都听从了她的建议，渐渐将共和国所有的重要职权都揽到自己一人身上。他是罗马的执政官，当他把这个职位交给一个可靠的朋友后，作为交换，他又当上了“大元帅”——它在名义上与执政官平级，实际上超过了执政官和其他所有行政官职。他还拥有对各行省的绝对控制权、各行省总督的委任权，连同所有军队的指挥权、征兵权，以及决定是否发动战争的权力。在罗马，他被票选为终身保民官，这确保了他的权威不受任何干涉，并使他有权否决其他官员的决定，同时他的人身神圣不可侵犯。“皇帝”这个头衔曾经仅仅意味着“军队统帅”，最近才有了至高无上的君主之意，但这个权力是他和其他胜利的将军共享的。他还有监察权，这让他的权威超过了另外两个最重要的社会阶层，即元老和骑士；以德行缺失为由，他可以剥夺这两类人中任何一个成员的地位和特权——让其身败名裂。他掌握着国库：他应该定期提交账目，但没人敢要求审查，尽管大家都知道，国库和他的私库之间一直是不清不楚的。

就这样，他有权指挥军队，控制律法——他对元老院的影响大到他提出的一切建议他们都会投票通过——把持公共财政，左右社会行为，且他本人神圣不可侵犯。他甚至有权将下至农夫、上至元老的任何一位罗马公民即刻处死，或永久流放。他最后一个头衔是大祭司长，这给了他对于整个宗教体系的控制权。元老院迫不及待地投票，通过他愿意接受的一切头衔，但“王”除外：出于对人民的忌惮，他们还不敢投票选他当王。他真正的愿望是让大家尊他为“罗慕路斯”，莉薇娅劝他打消这个念头。她说，罗慕路斯曾经是王，所以这个名字也很危险，再说，罗慕路斯是罗马的守护神之一，用这个名字会显得亵渎了神灵。其实她真正的想法是，这个头衔还不够伟大。罗慕路斯以前只是个土匪头子，并不属于众神的第一等级。于是，根据她的提议，他示意元老院，他愿意接受“奥古斯都18”的封号。他们立即投票通过了。奥古斯都隐含着半神的意思，相比之下，普通的王就不算什么了。

多少卑微的王要向奥古斯都纳贡！多少王被套上枷锁，被押着走在罗马的凯旋式19中！远在印度的大王在听闻奥古斯都的威名后，不也派使臣来到罗马，乞求他的保护和友谊，并带来讨好的礼物吗？比如举世无双的丝绸和香料；红宝石、绿翡翠、纹玛瑙；欧罗巴从不曾见过的老虎；以及印度的赫尔墨斯——那位家喻户晓、能用双脚做出各种复杂动作的无臂男孩。在罗马建国前至少存在了五千年的埃及王，世代相承，奥古斯都不也给他们画上了句点吗？在历史转折的关键时期，什么样可怕的征兆人们没见过呀？盔甲不是在云中闪现，血雨不是从天空滴落吗？亚历山大港的大街上不是出现了一条巨蟒，还发出响亮得不可思议的嘶嘶声吗？死去法老的亡灵不是现身了吗？他们的雕像不是皱起了眉头吗？孟斐斯20的神牛阿匹斯不是发出一声哀痛的咆哮，然后号啕大哭吗？这些都是我祖母说服她自己的理由。

大多数女人倾向于为自己的野心设置一个合理上限；极少数女人会设置一个大胆上限。可莉薇娅与众不同，她完全不给自己设限，她总能保持绝对的清醒和冷静，换作别的女人，早就语无伦次、疯疯癫癫了。我有观察她的绝佳机会，但我也是一点点才渐渐猜到了她的真实意图。即便如此，最后我恍然大悟时，仍不免吊胆惊心。也许，我最好还是按照历史顺序记下她的种种行为，而不纠缠于她隐秘的动机。

在她的建议下，奥古斯都让元老院新封了两位神，即代表罗马帝国女性灵魂的“罗马女神”和神化的尤利乌斯·恺撒、半人半神的战争英雄“恺撒半神”。（恺撒还活着时，东方曾授予他神的尊荣；他没有拒绝，这成了他遭到暗杀的原因之一。）奥古斯都很清楚，用宗教纽带将行省和都城联系在一起有多么重要，这种纽带比仅仅建立在恐惧或感恩基础上的纽带要强大得多。有时候，就连在罗马出生的纯正罗马人，在埃及或小亚细亚待得太久，也会忘记自己原本的神，转而信仰在当地找到的神，这样一来，他们除了名义上不是外国人，实质上早已成了外国人。另一方面，罗马从她征服过的城市里引进了那么多宗教，还在都城为艾西斯21、塞贝尔22等异国神灵建起恢宏的庙宇——不仅仅是为了游客的便利——那现在，公平起见，她把自己的神推到那些城市当然也合情合理。所以，那些行省的人民必须和罗马公民一样，崇拜“罗马女神”和“恺撒半神”，借此牢记祖国传统。

莉薇娅的下一步是安排行省代表团来访罗马，那是些还不够幸运、未能拥有完整公民权的行省，他们来恳求罗马赐予他们一尊罗马神，让他们能毫无保留地虔诚膜拜。在莉薇娅的建议下，奥古斯都半开玩笑地告诉元老院，那帮可怜的家伙显然不够资格崇拜高级的“罗马女神”和“恺撒半神”，但总要给他们一个神吧，无论多卑微都行。听到这话，奥古斯都的一位大臣开口了，他叫米西纳斯，奥古斯都想封“罗慕路斯”的名号时，也找他商量过。他说：“我们给他们一个能好好看管他们的神。我们把奥古斯都本人赐给他们吧。”奥古斯都表现出些许尴尬，但他承认，米西纳斯的提议很明智。敬统治者为神是东方国家早已有之的传统，这传统或许会为罗马带来益处；但让东部各城敬整个元老院为神，显然不切实际，他们总不可能在每座神庙里立六百尊雕像吧，解决难题的办法当然是让他们敬元老院的首席执行官为神，而这恰巧就是他本人。元老院也备感荣幸，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至少能分到他身上六百分之一的神性，大家欣然投票通过了米西纳斯的提议，供奉奥古斯都的神庙立刻在小亚细亚建立起来。这种崇拜迅速传播，但一开始仅限于受奥古斯都直接控制的边境行省，不包括名义上受元老院控制的本土行省，也不包括都城罗马。

奥古斯都赞赏莉薇娅对尤莉娅的教育方式和她对家务、钱财的管理。他本人口味简单，味蕾极不敏感，压根儿尝不出初榨橄榄油和榨过三遍的劣等橄榄油有什么区别。他穿自家纺的衣服。说句公道话，莉薇娅是脾气暴躁，但如果没有她不知疲倦的劳作，那奥古斯都绝不可能在漫长内战后的乱局中，承担起他给自己设定的重建罗马和平安全的艰巨任务——当然，他自己在内战中也扮演了一个极具破坏力的角色。奥古斯都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可大家都说，莉薇娅每天工作二十四个小时。她不仅用我之前写过的高效模式管理了庞大的家族，还在公共事务中承担起跟奥古斯都不相上下的职责。仅仅是完整记录他俩合作过的法律、社会、行政、宗教和军队的改革，不提他们承担的公共事务、重建的庙宇和新建的殖民地，那都要写满好多卷书了。只是，很多老一辈德高望重的罗马人不会忘记，重建国家的惊人成就离不开军事打击、秘密谋杀，以及公开处决几乎每一个敢挑战这对夫妻权威的人。他们用古老自由的形式，掩盖了独断专横的权力，若非这样，他们的统治也不可能长久。可即便如此，布鲁图斯的追随者们仍策划了至少四次对奥古斯都的暗杀。

注释：

1 前319年—前272年，古希腊伊庇鲁斯国王，是罗马称霸亚平宁半岛的主要敌人之一。

2 居住在台伯河边的富足部落，后被并入罗马。

3 即哈斯德鲁巴·巴卡，？—前207年，迦太基将领，汉尼拔的弟弟，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与罗马军队交战7年。

4 即汉尼拔·巴卡，前247年—前183年，北非古国迦太基的统帅、行政官、军事家、战略家。

5 约前83年—前30年，古罗马著名政治家、军事家。早期是恺撒最重要的军队指挥官和管理人员，恺撒被刺后，与屋大维、雷必达组成后三头同盟，公元前33年，后三头同盟分裂，安东尼在与屋大维的罗马内战中战败，与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七世一同自杀。

6 庞培是古罗马共和国末期著名的军事家、政治家，在前三头同盟中势力最强，后在罗马内战中被恺撒打败，逃往埃及，被托勒密十三世的宠臣刺杀。小庞培是庞培的小儿子，其父死后，盘踞在西西里岛集结了一支舰队，对抗后三头同盟，屋大维多次进攻西西里，将其驱逐，后小庞培逃往东方，在小亚细亚兵败被俘后被杀。

7 意大利中部城市。

8 罗马保民官拥有“人身不可侵犯权”，只要保民官在任，就不可以追究他的责任，也不可以控告、起诉保民官，更不得攻击、威胁或伤害保民官的人身安全。

9 即马尔库斯·埃米利乌斯·雷必达，约前89年—前13年或12年，古罗马贵族政治家，后三头同盟之一，是恺撒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恺撒死后，退出政界隐居，在屋大维统治期间去世。

10 从奴隶身份解放出来的人，介于自由民和奴隶之间。

11 前2世纪到2世纪左右位于亚洲西部伊朗地区的奴隶制帝国。

12 指克里奥帕特拉七世，约前70年或前69年—约前30年，埃及艳后，古埃及托勒密王朝最后一任女法老，卷入罗马共和国末期的政治旋涡，同恺撒、安东尼关系密切。

13 位于希腊北部海岸。

14 埃及第二大城市和最大的港口，位于地中海南岸。

15 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天生力大无穷。

16 位于罗马以南二百多公里处，古罗马时期富人享乐的胜地。

17 前616年—前509年，罗马王国第三个奴隶制王朝，因统治者姓氏得名。

18 原意为“神圣”“高贵”“庄严”“至尊至圣”，带有宗教与神学意味。屋大维是第一个获得奥古斯都称号的古罗马皇帝，他死后，奥古斯都成为罗马和西方帝王的一种头衔。

19 古罗马授予获得重大军事胜利的将领的庆贺仪式，是最重要、最受人们欢迎的殊荣。

20 古埃及的城市，位于今尼罗河三角洲南部。

21 古埃及的爱情、治愈、生育、魔法和月亮女神。经过数千年的崇拜，她成为宇宙女王和宇宙秩序的化身。到了罗马时期，人们相信她掌控着命运本身的力量。

22 弗里吉亚女神，又称“大母神”。于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传入罗马，在帝国时期成为罗马世界最重要的崇拜对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