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公主和帝国解体

作者：哲空空

1

1967年5月，勃列日涅夫任命安德罗波夫担任克格勃主席。

此刻距离苏联解体还有不到25年时间，当时没人预料得到这个庞大的帝国未来会在瞬间轰然倒塌，在1967年的十月革命50周年纪念日，勃列日涅夫意气风发，豪情比天高， 悍然宣布苏联已进入发达社会主义，并将这个概念写入苏联铁律，成为一句顶一万句的官方定性，而事实上当时的苏联经济已然陷入停滞，军事上可与美帝媲美的金戈铁马掩盖不了老百姓因生活用品紧缺在灰色积雪的街道排长龙购物的掣肘悲怆，加之苏联的领导干部老龄化严重被称之为“老人政治”，严重阻碍了关键时刻的破局。

履新的克格勃主席安德罗波夫一边品着伏特加一边为一个女人眉头深锁，这无关风花雪月，因为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是斯大林仅有的亲生女儿斯维特兰娜，斯维特兰娜在逃往美国前写下了一本名为《致友人的二十封信》的书稿以作为跻身“自由世界”的投名状，坊间盛传，该书中含有斯大林时期克里姆林宫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时间西方世界为之疯狂，闻着腥味的出版商多如过江之鲫，哭着喊着要给斯维特兰娜出书，一阵狼奔豕突的竞争过后，某出版大鳄拿下了版权，举行发布会，宣布将在1967年10月正式发售，这个日期与苏联的十月革命50周年庆典重合。

克里姆林宫陷入了恐慌。

克里姆林宫的老头子们意识到西方有些别有用心人士想要借这本“不可言说”的“禁书”让苏联的革命庆典沦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于是纷纷绞尽脑汁，苦思应对，任务自然落在了克格勃老大安德罗波夫的肩上，安德罗波夫为人刚毅沉稳，对苏联官僚主义盛行、经济停滞的现状忧心忡忡。当时的苏联高层被以勃列日涅夫为首的“第聂伯帮”操控，这个顶层圈子的成员都出身于乌克兰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州，且多为勃列日涅夫的门生故吏或同乡同事，逐渐形成了一个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利益集团，对于自己一手打造的“第聂伯帮”的成色和弊病，勃列日涅夫了然于心，遂将“外省人”安德罗波夫提拔为克格勃主席，以制衡越来越尾大不掉的“第聂伯帮”。

安德罗波夫

安德罗波夫刚刚上台就碰到了“苏联公主”斯维特兰娜这个棘手事件，能否摆平这件事，成为安德罗波夫能否在克格勃的位子上扎下根乃至未来与“第聂伯帮”龙争虎斗的前提。在几个不眠之夜后，安德罗波夫琢磨出一个“杀招”，他的“小小鸟”帮他打听到斯维特兰娜有一份书稿复印件留在苏联国内，遂派上天入地的克格勃特工从公主殿下的旧居中搜罗到了这份宝贵的稿件，然后暗中找到一位外国记者，将稿件转卖给西方另一家野路子出版社，让他们提前出版“苏联公主”的大作，以避开十月革命50周年庆典这个重要无比的日子。与克格勃暗中交易的那个野路子出版社属于不讲武德的那种，拿到书稿后欣喜若狂，将知识版权和正版盗版抛到九霄云外，快马加鞭地在印厂一通鼓捣，赶在8月份就将俄文版的苏联公主的《致友人的二十封信》上市发售，之后，各种语言的译本接踵而至，如雪片般淹没了西方世界的图书市场。

苏联公主斯维特兰娜恼羞成怒立即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制止盗版，但为时已晚，克格勃用暗度陈仓的方式扑灭这本书影响的目的已经达到，当西方的出版界因苏联公主的诉讼而陷入一地鸡毛的喧嚣时，苏联的十月革命50周年庆典已经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成功落幕，最失望的要数那些伸长脖子渴求在苏联公主的书里找到“猛料”的西方吃瓜读者，整本书讲的都是斯大林的家庭琐事，唯一的“政治内容”写的是斯大林如何受奸臣贝利亚蒙蔽导致的治国失误，与西方读者期待的“生猛内容”相差十万八千里。与斯维特兰娜签订出版合同的出版商本着“奇货可居”的战略支付给了苏联公主100万美元的稿费，本以为能赚得盆满钵满，没成想被克格勃这么一搅和，10美元一本都无人问津，后来降到1美元一本，还是卖不动，最后只能含泪5美分一本大甩卖。

斯维特兰娜和《致友人的二十封信》

安德罗波夫完成了组织交代的任务，挫败了西方想要凭借出版斯大林女儿的“禁书”让苏联在十月革命纪念日出丑的阴谋，算是在“克格勃教父”这个岗位上打赢了第一场硬仗，从此坐稳了克格勃老大的位置，并在这个位置上一呆就是十五年，对苏联未来的走向乃至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都有着重大影响。

克格勃在安德罗波夫的调动下，暗中搜集了大量关于“第聂伯帮”的犯罪铁证，其中影响最巨的要数针对苏联“驸马爷”（勃列日涅夫女儿的男友）的调查，此时，勃列日涅夫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深知自己一手组建的“第聂伯帮”对于整个苏联是个大祸害，安德罗波夫的行为是在挽救整个帝国，但在健在的时日，仍然不时出手，在克格勃和“第聂伯帮”之间搞平衡，压制安德罗波夫对“自己人”的调查。

1982年11月，勃列日涅夫去世，“第聂伯帮”失去了最高的保护伞，安德罗波夫凭借着克格勃岗位树大根深的影响力在上位的斗争中胜出，顺利接任苏共最高领导人，并在上台后立即发起了一场大规模的反腐运动，将“第聂伯帮”的腐败官员连根拔起，令彼时苏联的帝国面貌为之一新，仿佛焕发出崭新的活力，克里姆林宫迎风飘展的镰刀锤子红旗似乎将千秋万代地屹立在高处，但事实上，此刻距离苏联解体只有不到10年的时间。

早在执掌克格勃大印时期，安德罗波夫就一直在物色未受“第聂伯帮”腐败风气污染的新一代苏联青年才俊，他在一个名叫戈尔巴乔夫的“小老乡”（二人都来自斯塔夫罗波尔）身上看到了这些闪光的品质，戈尔巴乔夫是年轻的新一代，没有经历过斯大林时代残酷的大清洗和二战前线的生死考验，其世界观形成于“解冻”时期，更倾向于改革和开放。成为苏联最高领导人后，安德罗波夫立即启用戈尔巴乔夫，让他成为党内第二号人物，并让他主持重要的中央会议，为他积累权力和威望。

安德罗波夫及其“门徒”戈尔巴乔夫

在统率克格勃的十五年中，安德罗波夫呕心沥血耗费了大量心力，待到攀上苏联权力最高峰时已经快要接近灯枯油尽，因此，安德罗波夫仅仅在位15个月就于1984年2月撒手人寰，许多强硬改革措施因他的逝世而中断，安德罗波夫死后，“第聂伯帮”成员契尔年科卷土重来，接任最高领导人，却也因年事已高和重病缠身在一年后病逝，这时，权力的接力棒终于传到了安德罗波夫为了令苏联千秋万代而精心培养的“接班人”戈尔巴乔夫手里，在这个山雨欲来的历史时刻，克里姆林宫的红旗仍然在高高飘扬。

安德罗波夫和戈尔巴乔夫对苏联病症的诊断结果是一样的——体制僵化，经济停滞，缺乏活力，但二人开出的“药方”却大相径庭，长期的克格勃生涯令安德罗波夫谨小慎微，深知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的道理，他收紧纪律，在苏联的现有体制框架内进行技术性调整，用克格勃的力量清除腐败，让国家机器更加高效地运转，在渐进的调理之中寻求改革的时机，奈何天不从人愿，鞠躬尽瘁的老克格勃出师未捷身先死，徒留克里姆林宫穹顶那面孤零零的国旗在变幻的时代之风中瑟瑟发抖，安德罗波夫的门徒戈尔巴乔夫给苏联开出的“药方”不再是导师的“循序渐进”而是通过“公开化”政策彻底激活社会，谁料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长期被压抑的民族主义情绪和社会不满瞬间被释放，最终冲垮了苏联的帝国堤坝，导致了整个帝国的崩溃和解体。戈尔巴乔夫是书斋里的领导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对东西方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著作如数家珍，李敖曾说戈尔巴乔夫是全世界读书最多的人，但中国有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书本替代不了现实总结出的经验智慧，那面克里姆林宫穹顶的屹立了69年的苏联红旗终于在戈尔巴乔夫的“改革”之下轰然坠落。

时间回到安德罗波夫担任苏联最高领导人的那个短暂的春秋，这天，一份来自东德德累斯顿站的报告被呈送到安德罗波夫的案头，安德罗波夫看完报告印象深刻，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个报告堪称出色，是谁写的？手下回答：

是一个叫普京的克格勃中校。

2

斯大林这个名字在俄文中的意思是“钢铁”，很容易让人将斯大林和那本世界名著《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联系起来，事实上，创作出版于1930年代的《钢铁是怎样练成的》正是斯大林时代的产物，当时苏联正雄心勃勃的进行“五年计划”，急需竖立一个“苏维埃新人”的形象，于是《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应运而生，该书主人公保尔柯察金身上那种如钢铁般的意志正是“斯大林”这个名字的“奉旨创作”的深度体现，我们中国80后这代人至今对书中的那段金句耳熟能详——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时隔多年，再看这段话，依然能给我以震撼，有点类似某种“戏假情真”的情愫，当我对苏联历史有了更透彻的理解，保尔柯察金的形象也与我少年头脑中的保尔柯察金拉开了距离，身在那个时代的鲁迅也一直是苏联的“迷弟”，这在《鲁迅全集》的字里行间中有着充分体现，但冷峻的历史之眼最喜欢在时过境迁后粉碎人们的狂热理想，尽管不少人在“人时已尽、人世很长”的造化捉弄中看不到令他理想幻灭的那个大结局，至死都抱着如赤子般的热血燃烧的信念，宛如一出冷峻的黑色幽默荒诞戏剧。

这世界上的是是非非永远不是非黑即白，在苏联整个钢铁洪流的30年代，近三个五年计划令苏联这个新生政权的重工业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但这种发展是不平衡的，是像吃了激素那般的畸形发展，让包括军工业在内的苏联重工业一日千里的是以牺牲苏联农民为代价的，斯大林用暴躁的方式完成了农业集体化，让苏联的农民和农业成为大国崛起的牺牲品，惨绝人寰的乌克兰大饥荒只是这个宏大事业中的小小缩影，当时美西方世界正逢经济大萧条带来的疲软，苏联借机以极低的价格从西边收购了发展重工业所必须的“国之重器”，正是凭借这种天时地利的历史机遇，苏联得以在短短几年间建立起雄厚的军工奇迹，这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苏联能够最终战胜希特勒统率的法西斯德国的“本钱”，也是人类反法西斯战争得以胜利的重大因素，但面对那些因人为因素导致的乌克兰大饥荒和苏联大清洗中灰飞烟灭的灵魂，谁又能彻底厘清孰是孰非？这也是我这代人重读《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这部著作的复杂感受，保尔柯察金那种超越人类极限的顽强意志力和对特定理想的执着，依然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但这种“钢铁的意志”是以压抑人性和牺牲个人幸福乃至生命为代价的，反过来说也同样成立，尽管这种“钢铁的意志”有着粘连着血肉皮肤的巨大代价，但那种“与天比高”的豪情依然能给人以深深的震撼、令人叹为观止。

整个三十年代泥沙俱下的“苏联钢铁洪流模式”是极富斯大林特色的“作品”，在客观结果上，它好的坏的并存，正的邪的同在，就像人性的复杂和幽微，斯大林这个曾被沙皇发配到北极圈的革命者身上具有某种近乎粗暴无情的雄性特质，这让他能在列宁身旁的那群“从龙之士”中脱颖而出，列宁最后那几年，斯大林竟脱口而出“列宁就要完蛋了”的欣喜之论，乃至因意见不合而斥骂列宁的老婆，将后者骂得崩溃大哭，导致列宁给斯大林写了那封“不道歉就恩断义绝”的“绝交信”，列宁在写给组织的“遗嘱”中建议拿掉斯大林的至高职位，因为斯大林掌握了“无限的权力”，这是令列宁细思极恐、不肯瞑目的关键点之一，奈何列宁看重的托洛茨基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错失了利用列宁“遗嘱”战胜斯大林的宝贵时机，最后落得被驱逐出国，于1940年在地球另一面的墨西哥被斯大林派遣的刺客用一把冰斧劈中头颅而死。

虽然斯大林在列宁将要逝去的日子里对这位领袖颇为不敬，但在列宁死后则给予了他无限的哀荣，乃至力排众议对列宁的遗体实施了“防腐处理”，将其作为苏联社会主义的某种“神龛”，以供后人瞻仰。自幼成长于格鲁吉亚教会学校、受到东正教教义耳濡目染的斯大林，很早就知道保存圣人的遗体使之不朽是东正教的一个传统，他在列宁追悼会上发表了带有浓重宗教色彩的宣誓词，连“遗嘱”一词用的也不是法律用语，而是俄语中具有强烈宗教色彩的“圣训”。斯大林“神化”列宁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的牌位在生前和死后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个新的意识形态（社会主义）中位列像东正教那种“偶像崇拜”的古老传统之列。

列宁与斯大林

就在列宁死后不久的1926年，斯大林的女儿斯维特兰娜出生了，斯维特兰娜的母亲是斯大林的第二任妻子娜杰日达，很多史料显示斯大林对身边亲人有“家暴”的习惯，包括语言上和肉体上的家暴，斯维特兰娜6岁时，她的母亲就死了，官方说法是腹膜炎，但根据斯维特兰娜本人以及其他叛逃国外的苏联人的说法，娜杰日娜是被家暴而死。

斯大林钢铁洪流的20世纪30年代恰好是斯维特兰娜天真无邪和豆蔻年华的少女时代，苏联大地上尘烟滚滚的农业集体化、人相食的乌克兰大饥荒以及腥风血雨的大清洗伴随着少女斯维特兰娜的深宫成长一起写进历史的正册和别册，历史的脚步踏过苦难深重的三十年代又与更加苦难深重的四十年代迎面相撞，当希特勒的纳粹铁骑将因大清洗而将官严重不足的苏联军队穿插、包围、屠杀，16岁的斯维特兰娜则与40多岁的犹太导演卡普勒陷入爱河，上演了动乱时代的“倾城之恋”，每天焦头烂额、指挥作战的斯大林对忙于恋爱的女儿的家暴也日渐变本加厉，斯大林的女儿的情夫卡普勒的犹太血统令斯大林大发雷霆，动动手指，将卡普勒诬告为英国间谍，流放到北极圈。北极圈是斯大林心中魂牵梦绕的地方，在斯大林最热血澎湃的年轻时代，他为了革命被沙皇发配到北极圈，那个大雪茫茫的极寒之地磨练出了他真如铁、烈如火的钢铁意志，那时的青年斯大林习惯在喝下半瓶伏特加烈酒后，肩扛猎枪，一脚踢开木屋的大门，隐没于茫茫白雪之中，死在斯大林枪口下的西伯利亚狼不计其数，在与狼群的斗争中他学到了如何与人周旋，也学到了冷酷的重要性，在30年代大清洗期间，斯大林经常会在开会时做一些随笔素描，画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西伯利亚狼群。在北极圈的日子，斯大林作为一名沙皇的流放犯，在狩猎狼群和与当地农户的女儿谈恋爱的忙碌中错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而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他已然成为左右战局的苏联伟人，当他像曾经的沙皇那样行使特权将那个与自己女儿谈恋爱的犹太导演发配到北极圈时，大概率是想起了自己不羁的青春岁月，出没于雪原的狼群幻化成斯大林的政敌、反对者甚至是德国纳粹纷纷露出了白森森的尖牙，斯大林又一次扣动了猎枪的板机。

青年斯大林

在“慈父”斯大林的棒打鸳鸯之下，斯维特兰娜不得不洒泪吻别犹太导演另寻新欢，这个人是莫斯科大学的学生，同样拥有犹太人血统，斯维特兰娜似乎是故意再次找一个犹太人伴侣来刺激老父亲，这种激怒斯大林的方式给了她某种快感，斯大林的频频家暴则如漫长的二战岁月，在希特勒在地堡饮弹自尽那一年，也是二战结束的那一年，斯大林终于从繁重的战事和政务中抽出身来料理家务事，再次棒打鸳鸯，强迫女儿和大学生离婚。之后，在斯大林的精心安排下，斯维特兰娜嫁给了斯大林的亲信日丹诺夫的儿子尤里，次年，斯维特兰娜生了个女儿，斯大林亲自给孙女起名为叶卡捷琳娜，与俄国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女王叶卡捷琳娜大帝同名，当下被俄罗斯从乌克兰占领的克里米亚半岛即是叶卡捷琳娜大帝为俄罗斯帝国夺得的战略要地，在憧憬着孙女成为第二个叶卡捷琳娜大帝的美梦中斯大林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若斯大林地下有知，他会发现很多事情出乎他的意料，比如他的门徒赫鲁晓夫对他的“背叛”，以及那块从叶卡捷琳娜大帝时代夺得的领土克里米亚被赫鲁晓夫慷慨赠与了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乌克兰，还有，他长期家暴的宝贝女儿在他逝世后毅然放弃了“斯大林娜”的姓氏，当上了教授美国历史和英语的教师。

1963年，斯维特兰娜因扁桃体发炎住院，偶遇了来到莫斯科治病的印度人辛格，二人坠入爱河，居住在黑海畔的索契，可能是生长于热带的印度人辛格不习惯苏联的寒冷，结婚不到三年就死了，斯维特兰娜趁机向勃列日涅夫申请前往印度，将死去丈夫的骨灰撒入恒河，勃列日涅夫大概也有几分浪漫主义情怀，竟然批准了斯维特兰娜的出境申请，斯维特兰娜抵达印度后，于1967年3月6日进入美国驻印度大使馆，向美国大使递交了政治避难申请，不久后辗转抵达纽约，其融入“自由世界”的“投名状”就是那本她撰写的揭露斯大林隐私和克里姆林宫秘密的《致友人的二十封信》的书稿。

3

斯维特兰娜的《致友人的二十封信》换得的百万美元版税没有让她快乐太久，多年的旅行和失败的商业投资让她很快回归到了“无产阶级”本色，只能依靠美国的社会保险金和医疗补助维持生活，晚年住在麦迪逊市的一个不起眼的老年公寓里，斯维特兰娜对自己“苏联公主”的身份讳莫如深，拒绝了所有的采访和社交，邻居只知道这里住着一个沉默寡言、有点古怪的俄罗斯老太太。

斯维特兰娜的女儿，斯大林的孙女，那个被斯大林取名为叶卡捷琳娜的女孩，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与叶卡捷琳娜大帝相似，她的性格极其内向，是一位火山学家，长期在西伯利亚的堪察加半岛工作，她因为母亲的叛逃而感到羞辱，终生拒绝与斯维特兰娜和解，也拒绝任何联系。

晚年的斯维特兰娜多次表达对1967年叛逃的后悔，她原以为用一本揭露斯大林和苏联内幕的书稿就能作为“自由世界”的投名状，却发现自己一生都无法融入这个陌生的所在，感觉自己在两个世界都失去了位置，尽管一生都在批判斯大林的暴政，但晚年的斯维特兰娜经常会流露出对童年时那个“慈父”的复杂情感回忆，爱恨交织的激荡感受折磨了她一辈子，为了摆脱“斯大林女儿”这个不可承受之轻，她先后皈依东正教和贵格会，却始终无法寻找到内心的平静。

2001年前后，震荡中的世界再次发生巨变，恐怖大亨本拉登策划的飞机撞上了美国世贸中心大楼，看着电视机里的硝烟滚滚和哀嚎痛哭，斯维特兰娜感到一种钻心的痛楚，不仅仅是来自头脑和心灵的同情共鸣，还有肉体上的病灶预示着她在这个漫长尘世中将要走向终结，结肠癌等老年疾病伴随这位“苏联公主”走过了人生中最后的十年，2011年11月22日，斯维特兰娜在麦迪逊一家疗养院悄然离世，享年85岁，此时，距离苏联解体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苏联自1922年12月30日建立到1991年12月26日解体，共计存在了69年，这位苏联公主的生命长度超过了苏联存在的时间长度，但烟消云散的事物往往会如幽灵般盘旋在当事人的心灵深处，正如“苏联公主”斯维特兰娜的遗言：

我的一生太沉重了，沉重得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