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朝政：被革职遣发的主审官

摘自:《天有二日：禅让时期的大清朝政》 作者/卜键

贪腐是一个官场痼疾，几乎存在于每一个国家的所有历史时期，而如何惩治，则见出当政者的境界和决心。

对涉贪涉事官员的处分，乾隆坚定果决，不分亲疏，越是出身宗室、觉罗的大员，越要从严从重从快，此案的处置也是一个证明。而他对吏治清明、百姓安乐的期望，对于留给儿子一个好摊子的希冀，都使之在禅让前夕大张旗鼓地整顿吏治。俗话说杀一儆百，此案先后将总督、巡抚、按察使公开正法，布政使因病死逃过显戮，道府州县十一人被处死，数十人革职流放，带有最明显不过的警示意图，严惩一地官员以警醒天下众官。

乾隆

在严谕频颁、穷究不懈之际，一世英察的乾隆难道没有联想，没想到大清吏治整体跌落、其他多数地方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应该想到了，谕旨中的自责，正是其反思的结果。可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杀一儆百，杀十儆千，杀觉罗、满洲立威立戒，惩处福建一省警示全国。这样做当然会有巨大作用，会立竿见影，然而亦有限，在一个人情大于法理的社会里，多数贪腐都是在亲切自然的状态下完成的，多数贪腐者在大限未到时都浑然不觉。

乾隆深谙世情，洞悉官官相护的所谓“外省陋习”（实则京师又何以避免），一方面另委官员办案，一方面又对他们叮嘱告诫，防止回护遮掩和化大为小，长麟就是一例。由于福康安在苗疆难以脱身，又不太信得过魁伦，皇上调两广总督长麟前往主持审办，自有一份信任倚重在焉。然对长麟的性格弱点，对他在办案中的优柔和不彻底，乾隆帝也不断警告斥责。十月初七日，伍拉纳和浦霖审明定罪，当日连发六道谕旨，其中两道关乎长麟：

和珅

就在当日稍晚时分，乾隆传谕内阁，说自己仅命将长麟京中家产查封入官，而军机大臣因拟写谕旨，令朱珪、魁伦将长麟的任所资财一并查办，实在有些过分，传谕即行停止。拟旨的军机大臣自然是和珅。阿桂虽属首枢，身体多病，军机处由和珅全面负责，或有借机鼓动煽惑、乘机扩大之举。接旨后，和珅随风转舵，带头上了一个学习贯彻、感激圣上宽仁的折子。

对长麟的革职查抄虽觉突兀，也是草蛇灰线，有迹可循，说到底还是为了警示大小臣工，尤其是内外重臣。另外，乾隆应也有一点儿好奇，“欲观其是否家拥厚资，如伍拉纳、浦霖之贪污肥橐，以验伊在督抚任内是否尚能谨饬，或者亦如伍拉纳等之贪贿，积家产至三四十万之多，亦当别问”（谕内阁着将查抄长麟家产交军机大臣酌拟加恩赏还，乾隆六十年十月十一日，见《乾隆朝惩办贪污档案选编》第四册，第3539页）。对长麟的查抄由亲王领衔，很快呈上查抄清单，虽说玉器皮货为数不少，也有数十枚如意、数十盘朝珠，但银钱很有限，田产也不多。乾隆也不希望长麟再出事，见奏松了口气，命军机大臣酌拟赏还（还给一部分），以作为长麟赴疆斧资。这份查抄长麟京邸物品的清单至今仍存，上面确有一些“拟赏还”的标记，最后则是全部赏还。

长麟是在十月二十二日离开福州赴京的，风云莫测，命运难定，哪里还敢叫屈喊冤！至此逃过一劫，更是加额庆幸。君臣有一段隔空对话，皇上说：

御笔平定台湾二十功臣像·阿桂

长麟说过希望皇上召见的话么？据现有文献尚未见到。推测或是他对军机大臣表达过，或即乾隆的想象，传递出对长麟的复杂感情。跪听谕旨的长麟伏地碰头，感激涕零，奏称：

长麟素称明练，自能从严谕中体悟到皇上的怜惜爱护，表示情愿认罚银三万两，先交一万两，以赎罪愆。这种认罪态度令乾隆很感动，也觉得处理得有些过，传旨赏戴花翎，同时免去未交的二万两银子。君臣虽未相见，仍是真情络绎。

此日为乾隆六十年十二月初九日，长麟收拾行囊远行去也，而举国瞩目的禅让大典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