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之父”罗泽南

摘自:《帝国之翼:胡林翼的官场与战场》 作者/张彦明

说到湘军,其实“湘”一开始指的并非湖南,而是湘乡。

此“湘乡”也不是曾国藩的湘乡,而是罗泽南的湘乡。

罗泽南,字仲岳,号罗山,也是湖南湘乡人,曾就读于长沙城南书院,和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并称湖湘学派代表,也是程朱理学的铁杆拥趸。和那个时代的所有经世派一样,钻研洛闽之余,他还究心匡时济世之略,天文地理,无不探其原委,诸子百家,无不潜心研读。罗家世代耕读,却无一人仕达,其祖父罗拱诗也没读过什么书,平生深以不学为憾,清苦自励,勤劳重教,对罗泽南影响最大。有人建议他说,读圣贤书没多大用,还不如让你孙子学门手艺傍身,将来也有个吃饭的门路。罗拱诗严词拒绝:“吾不能以田地贻子孙,独不能以书贻之乎!”罗泽南长大后,深刻体会到祖父的良苦用心,感慨道:“先大父之所以贻我后人者至矣。勤俭自持,乐善不倦,以生平未学之故,欲竟其志于后嗣,不以困苦易其心。”祖父一生吃了不识字的亏,便把自己未能实现的愿望寄托在后辈身上,不因家境艰苦而动摇其志。

罗泽南

和罗拱诗一样,其子罗嘉旦在读书上也没什么突破,生孩子倒突破不小,育有子女六人,罗泽南排行老二。罗泽南少时聪颖,相传读书可过目成诵,日达千言,十几岁就喜读理学著作,“胸所蕴蓄过人远矣”。奈何从四岁识字、六岁入塾,十四岁熟读《左传》,十九岁设馆课徒,寓学于教,直至三十二岁那年(1840),他以长沙府第一名的成绩考中秀才,才取得生员资格。罗泽南身负祖辈期望,立志以科举显达,不料磕磕绊绊十数载,年过而立取得如此成绩,不禁“泫然泣下”。

在罗泽南的成长道路上,外祖父萧积璋、母亲萧氏对他也有较大影响。萧积璋是一个传统的乡村知识分子,饱读诗书,为文雄浑,潦倒科场数十年,终未博一秀才功名,年近八十,对朱熹著作尤手不释卷。萧老夫子无缘科场,看人倒是挺准,罗泽南小时候,他就对女婿说:“此子不凡,虽极不给,必资之读。他日大门闾者,必是子也。”虽然没钱,也一定要好好供罗泽南读书,将来光耀门楣就靠他了。萧积璋身体力行,对外孙的教育极为重视,一见到罗泽南就拉着他讲历史,细授历代兴亡得失。萧氏课子有方,也常以父亲为榜样,将萧积璋的原话转述泽南,教育儿子做人道理,并要他看淡功名:“人之见重于世者,原不在乎科名,尔曹当有以自立也。”从学前教育来看,罗泽南也成长在一个书香家庭。

罗泽南精神富足,物质财富却极为匮乏。

和那些映雪夜读、凿壁借光的励志主人公一样,罗家四壁萧然,罗泽南贫不能读,家里买不起灯油,他常借月光看书。钱基博描述其艰难:“泽南溺苦于学,夜无油炷灯,则把卷读月下,倦即露宿达旦。”映月读书,望天度日,吃完上顿没下顿,成为罗泽南和家人的生活常态。罗拱诗有一件布袍,是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全家生活难以为继时,罗泽南就把祖父这件布袍拿去典当,换些小钱度日,有钱了再赎回来。前前后后,一件布袍典当六七次,罗泽南也成了当铺的熟客。多年以后,他回忆早年生活:幼时家贫,连吃饭都成问题,“典衣质物易食之,大父一布袍,亲持入典肆者六七次”。

人言贫贱之家百事哀,更苦的还在后面。

道光五年(1825),罗泽南刚成年,其母去世;此后五年,祖父、兄嫂去世;道光十二年(1832)至道光十五年(1835),长子、次子、三子连殇;在此期间,他的妹妹、侄子也相继病死。十年内,“前后死者计十人”。这段时期,罗泽南有《哭丙儿辛儿》《壬辰五月先祖忌日述痛》《试罢还家哭儿兆杰》《哭侄庚儿》《殇侄殇子哀辞》《儿亡后妻目双瞽兼病疫》等哀作,言辞凄怆,令人心酸,仅看标题,已深感其不易。某年末,隆冬夜寒,前路漆黑,罗泽南考完试,徒步返乡,到家已至夜半,拍开门看到妻子的那一霎,顿时悲不自胜——门庭多故,接连丧子,妻子因悲伤过度,哭致眼睛失明。举目四望,罗泽南深感苦难的生活漫长无期。

每读至此,那个徒步夜归、饥寒交迫、夜半敲门的男子形象便会呈现眼前,不禁掩卷慨叹,怆然生怜。圣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如此说来,命运对罗泽南的考验也过大了些。

古人云三十而立,这就是他当时的人生状况。

翻遍二十四史,如此境况的也是屈指可数了。

然而,罗泽南之所以鹤立鸡群、拔俗入圣,原因就在于他心怀家国的情操与格局。家庭的祸不单行,本已不堪重负,他却“强自支持,颇不为世俗所动”,每以“何妨年少历艰辛”自励,不坠青云之志。他心中有更高的追求,“胸怀天下”从来不是单纯的四个字,说的正是罗泽南。二十年后,曾国藩用“益自刻厉”评价他对待磨难的态度,并用三十一个字概括了他的一生:“不忧门庭多故,而忧所学不能拔俗而入圣;不耻生事之艰,而耻无术以济天下。”情操高洁如斯,拔俗入圣如斯,可望而实不可及。左宗棠的“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何尝不是这种一览众山的襟怀?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是一个书生以天下为己任的格局与抱负。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不过如是。

道光二十七年(1847),罗泽南考中廪生,获得国家补助,日子稍有好转。学养渐深、名望愈盛的他,因品行高洁、才识兼优,四年后以廪生举孝廉方正。有了更高的声望,泽南开馆讲授理学,开始了课人自给的日子。因为口碑好,“从之游者数百人”,堪称桃李满天下。

在罗老师的课上,除了慕名而来的乡里青年,曾国藩的六弟国华、九弟国荃亦在其列。道光二十四年(1844),曾国藩在家书中写道:“六弟、九弟,今年仍读书省城,罗罗山兄处附课甚好。”除曾氏兄弟,后来投身湘军而留名史册者二十余人,其中,王錱、李续宾、李续宜、蒋益澧、刘腾鸿等人均为当世名将。十五年后,左宗棠辞幕从戎,即以王錱的老湘营为骨干组建了楚军,训练、行军、打仗之策亦沿旧法。后来,蒋益澧也得左宗棠重用,屡立奇功。民国《湘学略》评价说:“湖南之盛,始于湘军,湘军之将,多事罗山。”曾国藩也称:“兵事起,湘中书生多拯大难、立勋名,大率公(罗)弟子也。”

咸丰二年(1852),太平军北犯湖南,受湘乡知县朱孙诒委托,罗泽南与弟子王錱在家乡练团募勇,投笔从戎,王錱和李续宾、李续宜兄弟成为最早的一批老湘军骨干。不久,长沙被围,罗泽南应湖南巡抚张亮基之请参加长沙保卫战,遂归曾国藩麾下。

此时,曾国藩还是一名在籍侍郎,湘军尚在襁褓之中。

同样在曾国藩之前,湖南新宁人江忠源练勇更早,太平军兴,他带领五百楚勇奔赴广西,蓑衣渡一战,冯云山也死于其炮火之下。和罗泽南不同,江忠源转战两湖、江西,他去世后,“楚勇”又归其弟江忠济统带,始终独立于湘军。此外,还有塔齐布在宝庆招募的“宝勇”,林源恩在平江招的“平勇”,均是同样性质。

曾国藩募练“湘军”后,罗泽南部成了老湘军。可以说,湘军就是以他的一千多名湘勇为基础发展而来的。郭嵩焘说:“曾文正公初募湘军,专倚罗泽南、王錱。”曾国藩后来在为李续宾撰写的墓志铭中也称:“湘军之兴,威震海内,创之者罗忠节公泽南,大之者公也。”

从地域和时间角度看,罗泽南是真正的“湘军之父”。

钱基博在《近百年湖南学风》中说:“时为之语曰:‘无湘乡,不成军。’藉藉人口。而不知无泽南,无湘军。”时有“无湘不成军”之说,“湘”指湘乡,“军”者湘军。此处“湘军”,即指罗泽南带领湘乡青年组织的乡勇团练。这个长沙附近的小县城,“以百里之地荟萃群才”,“以一县之兵,征伐十八省”,延续了清王朝长达半个世纪的国祚,在中国近代军事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史学家们钻研不辍的一个独特现象。

后来,曾国藩、张亮基、左宗棠长沙会晤,复制了这一设想。

湘军到底牛在哪儿

湘军以会谈构想为蓝本,仿戚继光《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练军之法,采用营、哨、队三级编制,分陆师、水师,后来又在胡林翼、左宗棠的建议下,编练了马队。在长沙,有罗泽南、王錱的一支团练,曾国藩将之编为陆师两营。后因意见不合,王錱率部退出,留守湖南。次年(1853)春,湘军陆续募勇四营,分别由邹寿璋、曾国葆、储玫躬、周凤山统领。此外,曾国藩对长沙绿营军加以筛选,奏请塔齐布兵勇加入,编为湘军两营。如此,湘军在长沙已有八营陆师。

一支威武之师从零到一,有哪些招募规则呢?

招募范围,限湖南一省,最好在湘乡本县。曾国荃后来更甚,只招十里以内的老乡,连老哥曾国藩都说“沅浦不独尽用湘乡人,且尽用屋门口周围十余里内之人”。招募对象,以贫农为宜。招募标准,一个字:土。年轻力壮,憨厚朴实,越土越好,越糙越好。相反,油头滑面者,衣着华美者,有市井气、衙门气者,一概不收。招募方式,先择将,后募勇。这样做的好处是,凡兵勇皆服原募之人,如果把军队比作一棵树,统领是根,由根生干,由干而枝,由枝而叶,一气贯通,如此“上下相维,喻利于义。将卒亲睦,各护其长”,一除绿营军指挥不灵、战斗力低下之积弊。正如曾国藩所言:“勇丁感营官挑选之恩,皆若受其私惠,平日既有恩谊相孚,临阵自能患难相顾。”他将这归结为“湘军之所以无敌者”的原因。事情都有两面性,正是曾国藩引以为豪的这些优点,谈到湘、淮两军对近代兵制的影响,史家称,两军在兵源、筹饷等方面过度私人化,导致国有军队变成私人武装。更深远的影响,又如赵烈文所说,“一统既久,剖分之象盖已滥觞”,清末民初军阀割据的局面正滥觞于此。

队伍重团结,更重意志。作为一名日谈义理的儒生,曾国藩干不出别的花样,当然以伦理纲常对湘军进行训示洗脑,强调家国概念,宣贯三纲五常,明示君臣、父子、兄弟和上下级关系,“将领之管兵勇,如父兄之管子弟”。同时,和那些喜欢给员工画饼的老板不同,曾国藩将优厚的待遇落到实处,饷银月薪远高于当时的绿营,另有抚恤金、赏银等物质奖励。吃得好,住得好,工资高,不用怎么教育,一支自打鸡血的初创团队由此诞生。

从湘军看湘系集团,可发现一些特点。结构盘根错节,复杂多样:他们多为同籍,有同样的政治认同,又通过师生、联姻来组建关系网。政治上,彼此目的一致;私谊上,大家利益攸关。一是师生关系,如罗泽南的部将李续宾、李续宜、王錱等人,是他的学生。曾国藩认李鸿章、彭玉麟、李元度为门生,胡林翼也尊称罗泽南为老师。另一种联谊形式是姻亲,左宗棠和胡林翼是姻亲,胡认罗泽南为姻亲,罗又与曾国藩是亲家,曾与李续宾、李元度是姻亲,又与郭嵩焘是亲家。所有人彼此又是朋友。如此,便形成以同乡、同学、师生、亲友为纽带的湘系群体。这种联系紧密的政治团体足以团结一致,与太平军的教会组织相抗衡。

曾国藩一到长沙,就表现出雷厉风行的铁血风格。

皇帝给他的任务是“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曾国藩也毫不含糊,刚到长沙就自设一个审案局,相当于湖南治安管理办公室,立志严抓全省的社会治安工作。如何严抓呢?审案局不走正常程序,闻信即提,“即时讯供,即时正法”。即是说,有举报就抓,抓来就审,审完就杀,效率惊人。不但自己杀,还鼓励下属不必一一报官,也不必拘守常例,抓人要快,办案要多,剿匪要快准狠。几个月下来,审案局就杀掉二百多人——仅仅是维护社会治安。

湖南风声鹤唳,长沙市民人人自危,曾国藩形同酷吏,无意间得到一个“曾剃头”的绰号,在史料上也被贴上一个“刽子手”的标签。正如章太炎所言:“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元凶。”对于一个读圣贤书、立圣人志、日论义理的儒生翰林来说,这似乎是背道而驰的,甚至形象受损、人设崩塌。对此,曾国藩不是没有想到,也自觉问心无愧,他在给咸丰帝的奏折中说:“臣之愚见,欲纯用重典以锄强暴,但愿良民有安生之日,即臣身得残忍严酷之名,亦不敢辞。”对朋友兼搭档江忠源说:“不复敢言阴骘。书生好杀,时势使然耳。”在曾国藩看来,自己是迫不得已。

曾国藩越俎代庖的严打,让长沙城“文法吏大哗”。

历史经验表明,爱出风头的人往往因激进而成为政治牺牲品,曾国藩一系列草木皆兵的铁血政策,得罪了长沙的文武官员,乃至好朋友郭嵩焘、李瀚章、朱孙诒、欧阳兆熊都看不惯他,纷纷写信告诉曾国藩,在别人地盘上,作为一个新人,要低调,要收敛,不要锋芒外露。朋友可以包容,同僚就不惯着他了。从一定程度上讲,曾国藩的严打等于动了同事的奶酪,触碰到了他人的利益,湖南巡抚骆秉章、绿营提督鲍起豹,都对他颇有微词。骆省长协调全省,还顾及点面子;鲍提督行伍出身,是粗人,几次要和曾国藩直接开干。曾、鲍两位头儿不和,湘勇和绿营自然摩擦不断,相互不服、辱骂群殴、擦枪走火的事儿不可避免。

八月初,两队兄弟因一点小事,话说不到三句,又要开始群殴。

由于是绿营军造衅在先,曾国藩给鲍起豹发函,要求严惩带头闹事的营兵。同事嘛,也不好当面搞得太僵,鲍起豹就明面上将肇事者捆送给他发落,暗地里安排士兵起哄闹事。曾国藩还没审问,营兵已经将他的办公处团团围住,要求无条件放人,不然就来硬的,气焰颇为嚣张。还好,曾国藩的办公室就在抚署隔壁,他便找邻居骆秉章调解。骆省长对曾国藩本没啥兴趣,职责也不在此,就以该事不属巡抚管辖范围为由,表示爱莫能助。待事态升级,动了刀子,冲突演变成流血事件,曾国藩的自身安全受到威胁,他再次去隔壁求救。骆省长以一脸“让你自作自受,活该”的表情说,还能怎么办?放人吧。曾国藩只好放人。

一向牛烘烘的“曾剃头”被人剃了头,好没面子!

尊严受到践踏,权威遭到挑战,颜面扫地,威信不再。在自家兄弟这儿也就算了,问题是:将来如何与同僚们共事?在长沙还怎样混下去?曾国藩决定:走为上策,去一个历史空白的地方,重新开始。八月中旬,曾国藩率湘勇抵达衡阳。在郭嵩焘、江忠源的建议下,十月底设厂造船,十二月招募弁勇,开始在衡阳、湘潭两地编练水师。短短一年,湘军从初创到成军,迅速形成一支拥有水陆师各五千人、全军约计一万七千人的军事力量。

就是这支毫不起眼的农民队伍,将清廷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湘军编练之时,太平军势如破竹,一路打到南京。接着,杨秀清指挥北伐、西征:林凤祥、李开芳率太平军最精锐的两万多名“老兄弟”大举北伐,剑指燕京。两万余人的精锐之师自扬州出发,经安徽、河南、山西、直隶等地,逼近天津,京师震动;另一路大军战船千余、兵员三万,自天京溯江而上,沿途西征安徽、江西、湖南、湖北数省。是年秋,太平军涌入两湖境内。曾国藩派储玫躬援宁乡,骆秉章派王錱出湘阴。结果,储玫躬战死,王錱在靖江大获全胜,一举成名。是时,太平军克汉口、汉阳,由湖北一路南下。湖南大震。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湘军立功的时候到了。

咸丰四年(1854)正月,曾国藩率湘军浩浩荡荡,径赴长沙。

起兵前一天,他连夜创作一篇《讨粤匪檄》,沿路贴发,以维护名教之名讨伐洪、杨,声势颇盛。句云:“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慰孔孟人伦之隐痛”。

曾国藩隐痛未平,檄文墨迹未干,太平军攻克汉口、汉阳两镇,之后分兵南下,破岳州、靖港、湘潭等镇,对长沙造成南北夹击之势。

此时,署理湖广总督的张亮基调抚山东,左宗棠再次归隐白水洞。

曾国藩与左宗棠有一面之缘,对他的才华谋略印象深刻,左宗棠既已不在张幕,正是罗致的绝佳时机。咸丰三年(1853)十月,曾国藩书信一封,诚邀左宗棠加盟。因为见识过左宗棠的性骄气傲,曾国藩心里也没底儿,特地高人卑己,自降身段,信写得非常谦虚,甚至委曲求全:“弟智虑短浅,独立难搘,欲乞左右,野服黄冠,翩然过我,专讲练勇一事,此外概不关白于先生之前。先生欲聋两耳,任先生自聋焉,吾不得而治之也,先生欲盲两目,任先生自盲焉,吾不得而凿之也。”曾国藩比左宗棠大一岁,自称“弟智虑短浅”,别的不说,态度就很诚恳。信的大意是说,弟弟我能力有限,难支大局,想邀请您来做个高级顾问,顾得上就问,顾不上不问也行。这工作自由,条件优厚,琐碎之事不敢劳您大驾,您就一旁杵着,动动指头,给小弟指点一二。总之一句话,只要你人到,啥都行!

曾国藩这条件,何止委曲求全,何止不计一切,简直失去原则。

俗语说见面三分情,两人有一面之缘,条件又开得这么优厚,本来曾国藩自我感觉还行,以为左宗棠念及缘分能出山襄助,不料左宗棠第一印象就对他没什么感觉,又一向目高于顶,自视极高,岂能甘居曾国藩之下?对他“才具稍欠开展”的评价又岂是轻易改变的?何况曾国藩只是个在籍侍郎,地位尴尬,财权两空,跟他混能有什么出息?从后来湘军在江西的窘况看,左宗棠的判断是对的。

结果不难想象。左回应冷淡,傲慢拒绝。

拒绝了曾国藩,他还跟朋友提起这件事,谈论曾国藩的智商:“涤公正人,其将略未知何如。弟以刚拙之性,疏浅之识,万无以仰赞高深。前书代致拳拳,有感而已。”正是“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让曾国藩十分难堪。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不跟他曾国藩,不代表不跟别人。比曾国藩下手还早的是湖南巡抚骆秉章,他早就在密切关注着左宗棠的动向。得知左宗棠从张幕再度归隐,大才不用,岂能让他闲置?太平军时陷岳州,南距长沙七十里,“扬言将入山索公(左)”,左宗棠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骆秉章抓住机会,“三遣使币入山敦促再出”,开出的条件比曾国藩更优厚,诚意更足,堪称三顾茅庐。左念时事孔棘,“不得已勉为一行”,于三月入幕骆秉章。

左宗棠此举,让曾国藩很没面子,又有些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