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判的困惑: 在中途岛海战中,情报的错漏是如何影响侦察的?
来源: 民学会 作者: 黑郁金香
这是一篇论述分析中途岛海战情报与侦察的文章,由安东尼·塔利和鲁宇(音译),网名“x安全第一x”合著。今日完成汉化工程,特献给热爱研究旧日本海军的诸位读者以及支持并鼓励我不断前行的旧日本海军吧老友和战史界的诸多好友。献给2025年的自己和诸君以及未来的另一半,今后的人生道路依旧坎坷而漫长,感谢你们与我并肩前行,往后余生还请多多关照。
自2005年《断剑——中途岛海战尚不为人知的真相》出版以来,关于著作中的一些结论就被探讨论述过多次。同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约翰·伦德斯特罗姆的《航母舰队司令》、达拉斯·艾瑟姆的《中途岛审视》、埃利奥特·卡尔森《罗什福尔的战争》和克雷格·西蒙兹的《中途岛战役》以及数篇值得关注的文章也相继出版发表。对这场战役最有趣的解读之一便是2006年出版的《中途岛审视》。虽然我们无法接受艾瑟姆在该著作中的所有论点,但他确实提出了一个关键点——南云忠一海军中将和他的第一航空舰队参谋人员被当成了替罪羊,他们为中途岛海战的惨败承担了太多责任。当讨论到作战期间侦察计划的安排部署被传言认为是存在缺陷时,则情况尤其如此。
在《断剑》的叙述中,乔纳森·帕歇尔和塔利将责任更公平地分配给了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以及南云忠一海军中将,山口多闻(第二航空战队司令官)也受到一些批评。尽管本文作者认为这一解释基本上仍然成立,但是我们也认为,关于南云忠一及其参谋人员的责任程度,现在可以描绘出更为清晰的图景。在几个具体问题上,我们现在认为《断剑》的叙述对南云忠一仍然过于苛刻。
这一修正源于2005年以来日本文献中关于该战役问世的更多出版物。此外,对1941-42年间日本航母舰队(即机动部队)侦察部署的更深入研究也提供了新的见解。这些资料都支持艾瑟姆的观点,即南云的决定是可以理解的——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并且受到了过于严厉的批评。
在接下来的文章中,我们将提出一种解读:南云和第一航空舰队参谋们在中途岛海战的侦察部署方面,总体上并未犯下严重的错误。更准确地说,机动部队的做法与1942年中途岛海战之前的行动,甚至与拥有中途岛海战后见之明的瓜达尔卡纳尔战役期间的行动相比,并无脱节之处。它也不比同一时期典型的美军侦察部署更差。在所有这些战役中,日本海军的侦察行动普遍受制于航母指挥官手中对当前形势的估计。因此,理解中途岛海战的关键就在于更清晰地分析出,在6月4日早晨战斗开始之前,“赤城”号航母舰桥上的参谋人员真实的心理状态是什么。
本文提出三个要点供考虑。首先是讨论来自日本学术界的新研究成果及其对研究该战役的意义。第二是回顾战争最初几个月日美双方使用的侦察部署。第三,我们清晰地呈现了南云在战前掌握的情报情况。所有这些因素都将用于分析南云及其参谋人员为何做出了他们当时的决定。
日军“赤城”号航母,摄于1942年4月
日本学术界的新观点
尽管日本关于中途岛海战有许多引人入胜的研究成果,我们在此则重点关注第一航空舰队的记录。其中一项最有趣的新发现,是关于第一航空舰队参谋人员战前预期的原始资料中同时存在欺骗和删节的惊人证据。这并非完全出人意料。在《断剑》中,塔利和帕歇尔注意到了一些暗示日本记录被选择性删节的案例。其中包括第四驱逐队的(机动部队护航驱逐舰单位)电报组,这些记录似乎掩盖了“加贺”号和“苍龙”号的沉没。现在看来,此类遗漏的可能性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证实。
这些怀疑随着2012年森史朗的《中途岛海战》的出版而扩大。该书包含中途岛参战者的重要访谈,其中一些是于身后才发表的。最值得关注的是负责编写第一航空舰队战后报告(已被翻译成英文,称为“南云报告”)的航空参谋吉冈忠一海军少佐的访谈。吉冈向森史朗承认,在他汇编的电报日志副本中存在一处遗漏。在当地时间6月4日凌晨5:20时(即东京时间6月5日2:20时)一份无线电电文中,原本重要的一句开头陈述:“据推断(预测),今日不会遭遇敌机动部队。” 这句话在最终提交的南云报告中被删除了。事实上,吉冈甚至没有向日本官方战史《战史丛书》的编著者披露这一遗漏。
关于他删除此句的重要性,吉冈直言不讳:“(中途岛)战败的真正原因就是那条被删除的电文。” 吉冈所指的,是“赤城”号舰桥上高级军官的心理状态在战斗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他认为中途岛战败的真正原因正是被删除的那句话所揭示——南云及其参谋人员并未预料到,因此甚至没有为在6月4日早晨遭遇敌航母部队做准备。随之而来的一切都源于这种对形势的错误估计。此外,考虑到南云在战前掌握的情报,这种估计并非一定不合理或疏忽大意。然而,这些情报本身是有缺陷的,其责任必须公正地归咎于联合舰队的参谋人员。
吉冈的上级指挥官们同意他战后的坦白,这一点实际上通过那句关键句子的删除得到了强烈暗示。吉冈坦率地向森史朗承认,为了保护海军的声誉,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实不得不在南云报告中隐瞒。05:20时电报的部分内容被遗漏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还有其他误导以及捏造的案例,这些后来也进入了中途岛战事的神话中。包括声称“利根”号重型巡洋舰的水上飞机起飞延迟导致了关键性的迟来目击报告(源田实声称),以及渊田美津雄和草鹿龙之介声称的“命运的五分钟”。
这些谎言的主要目的,显然是让失败看起来完全该归因于战斗当天的纯粹厄运,而非“赤城”号舰桥上参谋人员的心理状态。如果是这样,这就为渊田美津雄以及草鹿龙之介在叙述中对记录的明显歪曲提供了新的解读。在《断剑》著作中,作者曾怀疑战事中具有误导性的传统叙述是否仅仅是这些人的个人行为,还是存在更为普遍的责任。现在看来,在部分参谋军官之间存在着这样一种“默契”,即如何“粉饰”这场失败。机动部队于6月4日早晨对遭遇敌航母舰队的心理准备不足这一点将被淡化甚至掩盖。相反,时间上的不幸和“战争命运”将被强调,以及胜利与失败之间从表面上来看仅仅是毫厘之差。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东京海军军令部的高层很可能从未听说除此以外的说法,因为第一航空舰队的报告在6月中旬提交后不久,瓜达尔卡纳尔战役就降临到日本人头上。战后,曾参与中途岛海战的高级军官们可以自由地强化这一“约定俗成”的叙述。我们强调,目前还尚不完全清楚上述内容中有多少来自吉冈的话,有多少是森史朗的判断。但我们希望表明,吉冈的话与证据相符。与其他日军航母作战行动相比,中途岛侦察部署的性质在强烈暗示,南云及其参谋人员在那天早晨已经排除了与敌水面舰艇接触的可能性。
如果吉冈的这一揭露属实,那就意味着在6月4日早晨,南云部队已经在一个比先前认识到的更为严重的障碍下作战。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众所周知,日本的中途岛计划已被美国海军的密码破译者获悉。日本失去了至关重要的奇袭要素。毫不夸张地说,就从那时起,“MI”作战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但除了这个可怕的负担之外,现在又增加了一个——南云及其参谋人员完全相信了他们自己的情报预判。因此,他们的准备工作几乎排除了在第一天发生航母对决的可能性。这一点至关重要——失去奇袭性在某种程度上本可以通过日军“赤城”号舰桥上的高级军官高度谨慎甚至悲观的态度得到一定补偿。但吉冈的揭露清楚地表明,这种担忧并不存在。
此时一个合理的反驳可能是:无论这一揭露多么有说服力,但这仍然只是单一参与者吉冈的个人说法。然而,通过审视南云及其参谋人员在战前采取的行动,然后将其与其他作战行动的战例进行比较,完全有可能证明吉冈陈述的真实性。我们现在就转向这一点。
一架B-17轰炸机对“飞龙”号航母的攻击未能命中;该照片拍摄于上午08:00至08:30之间。三架零式战机组成的一个小队在舰桥附近列队。这是当天派出的多支战斗空中巡逻队之一。
形势的判断如何影响侦察准备
在导致中途岛失败的原因中,最常被引用的之一是机动部队进行的“不充分”的清晨搜索,当时仅派出7架飞机覆盖舰队东翼的大部分海域。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理查德·贝茨于1948年的分析是最早提出这一观点的研究之一,并且在许多方面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在试图为失败归咎时,渊田美津雄和当时联合舰队参谋长宇垣缠海军中将都选择事后批评中途岛使用的搜索方法。然而,仔细研究后可以看出,南云的搜索行动与当时日军惯例是相符的。事实上,考虑到类似的战前情报,这些也不比同时期美国航母的搜索更差。
例如,南云和第一航空舰队参谋人员在中途岛的侦察决策,与1942年4月印度洋作战中使用的决策显示出惊人的相似性。在每种情况下,决定在当天采用何种搜索类型的因素取决于对形势的评估是否预计会有敌方舰队出现。如果预计没有敌方舰队,搜索范围就会相应缩小。
机动部队是在3月19日发布的作战命令基础上启航前往印度洋的。该命令指出:“英国舰队在印度洋显然拥有三艘战列舰、两艘航母、四艘重型巡洋舰和十一艘轻型巡洋舰。英属印度(包括锡兰)显然有500架飞机。上述兵力相当一部分部署在锡兰地区。” 这一估计与美军在中途岛战前的实力估计相当类似,即太平洋地区有两艘航母,可能还有第三艘(确切位置不明),以及中途岛上的几个飞行中队。

1942年4月5日,南云忠一麾下机动部队在印度洋作战搜索的示意图
基于其3月19日的估计,机动部队于4月5日和9日对锡兰发动了空袭。尽管在4月4日18:55时(当地时间)被一架英国水上飞机发现(并截获了该机的报告),南云在4月5日锡兰空袭前的早晨搜索甚至比两个月后在中途岛使用的搜索还要稀疏。他的侦察机更少,搜索距离也更短。这是因为日本的情报评估强烈暗示当天附近没有英国航母。然而,在4月5日对科伦坡的攻击以及随后击沉英国巡洋舰“多塞特郡”号和“康沃尔”号之后,南云参谋人员开始怀疑英国航母可能终究就在附近。5日16:00时,发现了两架敌航母舰载机型飞机。这些不太可能是陆基飞机,因此考虑到航母的位置在科伦坡以南350海里。鉴于此,南云在4月6日部署了一次比前一天密集得多的搜索。然而,一无所获,紧张气氛的再次缓解。当4月9日轮到空袭亭可马里时,没有预料到敌航母,机动部队的早晨搜索在密度上与5日以及后来在中途岛的搜索相似。

1942年4月6日,南云忠一麾下机动部队在印度洋作战搜索的示意图
1942年4月9日,南云忠一麾下机动部队在印度洋作战搜索的示意图
该搜索模式也适用于其他战役。第五航空战队在5月7日珊瑚海海战中的搜索(六个15度扇区,250海里范围)与4月6日锡兰附近的搜索非常相似。在这两种情况下,机动部队都预计至少有可能发现敌航母,并据此调整了其搜索模式。这种搜索模式在中途岛海战之后也能看到。在东所罗门海战和圣克鲁斯海战中,日本的搜索明显更好,但这是由南云及其参谋人员预料到会遭遇敌航母对抗这一事实所驱动的。
在没有预料到航母的情况下,搜索可能很少,甚至根本不存在。例如,山口多闻尽管以警觉和进取著称,但当第二航空战队于1941年12月21日抵达威克岛发动攻击时,他并未费心进行远程预先搜索。诚然,日本有来自陆基的四架水上飞机进行搜索;然而,如果美海军航母从北部接近,这些飞机不足以发现这些。同样,在与中途岛作战同时进行的阿留申群岛作战中,第四航空战队在6月3日向荷兰港方向进行的搜索,远不如南云第二天将使用的搜索密集。在此情况下,轻型航母“龙骧”号的飞机仅在四个15度扇区内搜索了区区60英里。日军正确地低估了敌舰队出现在阿留申群岛的可能性,尽管如此,如此敷衍的搜索看起来还是有些过于大胆了。
日本的搜索也并不比当时美国人所使用的搜索明显更差。例如,在1942年2月和3月美军航母对马金、夸贾林、贾卢伊特、马库斯等地的袭击中,在攻击起飞前显然没有进行清晨搜索。如果2月初停泊在特鲁克的三艘日本航母(“赤城”号、“加贺”号和“瑞鹤”号)能及时获得情报,他们本可以奇袭美国人,造成灾难性后果。甚至晚至8月初瓜达尔卡纳尔登陆时,盟军的搜索扇区也相对稀疏。日本航母部队本应可能从北部发起侧翼攻击而不被发现,尽管陆基和供应舰搭载的搜索资源的覆盖范围使这种可能性降低了。关键在于,1942年初的美国航母作战也同样不重视大范围的预先搜索。这说明在1942年,如何准备和进行航母之间战斗的实践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仍在学习的过程。
总之,南云在中途岛的搜索结果可能是不充分的,但这些代表了战争此时双方的常态。这些当然与该常态没有特别不同,或者缺乏某种特别之处。除非有人选择批评1942年大部分航母搜索(这或许也公平),否则这些不能被描述为“错误”。南云和源田实在中途岛搜索计划的缺陷是系统性的,这是当时所有人“学习曲线”的特征。因此,南云在中途岛的搜索计划并非机动部队对航母战准备不足的原因,而是其表现。实际上,这里还有一个最后的讽刺:当没有预料到敌舰队对抗时,6月4日的搜索实际上比日本或美国几乎所有其他搜索都要好。如果南云那天早晨真的预料到敌航母部队,根据作战先例,他几乎肯定会派出更密集的搜索。那么问题就变成了:为什么南云相信那天早晨不会有敌航母在附近?
1942年6月4日,南云忠一麾下机动部队对中途岛海域进行搜索的示意图
南云忠一的形势判断
尽管仍存在一些模糊之处,但日本方面的情报失误似乎更多地集中在“大和”号上联合舰队参谋人员的抉择上,而非“赤城”号上的第一航空舰队参谋人员。一些关键报告没有转发给南云,也没有试图确认他是否知晓这些报告。
美海军潜艇监视:
离开塞班岛后,中途岛攻击部队运输船队指挥官田中赖三海军少将收到了关于敌潜艇活动的各种报告。5月30日,他收到一份报告称,通过无线电侦听,于11:30时在中途岛东北偏北300海里处探测到一艘敌潜艇。报告的位置接近他计划前往中途岛的航线。为了避免这一潜在的威胁,田中在6月1日改变了航向向北行驶。同样在30日,田中部队中的一艘运输船发出电报:“本船通信单位于11:30时截获敌潜艇以呼号“老古板”发给中途岛的紧急电报。频率12795千周。感觉(信号强度)非常强,故判定该潜艇在附近。” 并派出了两架飞机搜索但一无所获。运输船队的飞机或舰船还有几次潜艇目击报告,加上各通信单位的无线电侦听。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根据美国方面的资料,当时似乎没有美国潜艇在田中运输队附近活动。
联合舰队司令部在战列舰“大和”号上至少收到了其中一些报告;宇垣缠大将在5月30日的日记中提到了这一点。然而,当标绘出报告的位置时,发现该潜艇仍在运输船队前方很远的地方。因此,为了无线电静默,该消息没有转发给南云。实际上,宇垣(可能还有其他联合舰队参谋人员)对美军可能已警觉表现出很少的担忧;正如他后来所写:“如果发出的电报是发现我部队的报告,那肯定会起到让敌人的警觉,从而使我们的战斗更艰苦。”
目前尚不清楚这些报告有多少(如果有的话)传到了南云那里。清楚的是,他并不认为田中的运输船队可能已被潜艇发现。正如吉冈后来回忆:“运输船队离开塞班岛后,我们并没有收到任何报告表明他们似乎已被敌潜艇发现。因此,尽管之后我们被告知敌紧急电报增多,并收到无线电消息称敌人活动变得活跃,我们无法确定这些意味着什么。”这一点至关重要。如果田中这么早就被明确发现,尼米兹本可以推断出中途岛是目标,并有时间部署他的航母。未能获得关于美国潜艇报告(即使事后看来许多是误报)使南云失去了一个宝贵的情报来源。
载波信号的监测:
当南云部队于5月27日离开濑户内海时,联合舰队掌握了一份日期为5月15日的目击报告,称威廉·哈尔西海军中将的两艘航母(尼米兹巧妙地命令目标确保被发现)正在南太平洋活动。因此,据估计美国航母不会在“MI”作战的初始阶段出现。然而,随着战斗临近,这一评估变得模糊不清。在战斗前夜(日本时间6月4日),“大和”号的无线电侦听单位截获中途岛附近的一个美国航母呼号。联合舰队认为,“赤城”号更靠近中途岛,应该也截获了该信号。联合舰队此前已命令南云保留一半作战飞机用于攻击舰艇,以应对此类的意外情况。最终,联合舰队并没有将这一关键的侦听信息传递给南云。联合舰队的一位参谋军官后来对此感到后悔:“这是我的一大失误。”事实证明,“赤城”号确实没有截获该信号,从而使南云又失去了另一个预先获得警告的机会。同样,有战后的说法称航母“飞龙”号在同一晚截获了美国航母的呼号,但同样未向上级军官报告。
日本运输舰队被发现并遭到攻击:
在计划空袭中途岛的前一天(当地时间6月3日),田中的运输船队被发现并遭到中途岛起飞的飞机的攻击。联合舰队司令部肯定知道此事。但是田中部队的暴露并不意外,因为当运输船队进入中途岛的巡逻范围时,这是预料之中的。
正如草鹿龙之介后来在其书中所写,南云知道至少田中此时已被发现。然而,根据判断机动部队本身尚未被发现,因此对中途岛的清晨空袭仍可达成战术奇袭。吉冈的话最好地总结了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部在战前的形势判断:“据认为,模糊(即仍在黑暗中)的敌人尚未察觉我方意图。”
“K”行动计划.:
一项计划从马绍尔群岛派遣远程侦察机飞越珍珠港的行动,即“K号作战”,由于在指定的加油点法国护卫舰浅滩有美国军舰存在而不得不取消。普遍认为,这一消息从未传达给南云,结果导致第一航空舰队参谋人员在不知晓取消的情况下,对此事的沉默可理解为侦察行动已按计划进行,美国航母仍在这些被假定所在的位置——即珍珠港内。在传统观点中,未能将“K号作战”失败的消息告知南云是至关重要的。然而,讽刺的是,但事实并非如此。根据《战史丛书》,日本人当时确信,如果美国航母不在珍珠港,那将意味着舰队仍在南太平洋活动。同样,如果在珍珠港发现航母,则意味着对中途岛的奇袭已经达成。因此无论是哪种情况,“K号作战”的取消都未引起太大担忧,因为日本人早已倾向于以最乐观的方式解读他们收集到的任何情报。这反过来又揭示了在“MI”作战期间参谋人员似乎普遍存在的惰性。
日本潜艇警戒线:
最后,人们经常强调这样一个事实:当计划在夏威夷和中途岛之间建立的潜艇警戒线部署到位时,美国航母早已通过该线前往中途岛了。《断剑》中的叙述,遵循戴维·贝加米尼的《帝国阴谋》和折田善次与约瑟夫·哈林顿的《潜艇艇长》,描述了第六舰队(潜艇部队)司令小松辉久未能告知联合舰队他的潜艇警戒线将延迟进入阵位,从而使山本和南云的参谋人员处于不利地位。然而,后来发现联合舰队早在5月19日就知道潜艇将延迟进入阵位。而南云几乎肯定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在他的舰船在离港之前就已宣布。事实证明,就在第一次空袭中途岛之前,日军并未真正期望潜艇能提供目击报告。日本人认为,在美军实际攻击中途岛之前,不会有美国航母从珍珠港启航,而那时潜艇已就位可以探测到这些。
情报不力终究导致预判失误
日本输掉中途岛海战,主要是因为情报上的差距。事实是,战前美国人不仅拥有远为优越的情报,而且在向指挥官分发情报方面也做得更好。相反,可以看出,日本人整体上,特别是南云,是在对美国人的动向了解甚少的情况下投入战斗的。山本大将不能为他所没有掌握的情报负责。然而,他的参谋人员应该为在分发其实际掌握的情报方面做出的糟糕决定负责。
尽管可能过于复杂,但旨在诱出美海军剩余航母进行决战的“MI”计划本身是足够合理的。然而,很少有计划能在敌人预先知晓的情况下成功。如果一方对此泄露毫无察觉,并且因此做出了错误和乐观的预测,那就更是如此。如果说“MI”计划在执行上存在错误,那么这些主要集中在山本和联合舰队的行为上。毕竟,是山本知道田中的运输船队在5月30日遭遇了潜艇(这使得奇袭很可能已经丧失)。是山本知道“K号作战”已被取消,却任由“赤城”号上认为一切正常的印象保持不变。最后,是山本在战斗前一天侦测到了美海军航母的呼号,从而知道关于敌航母的形势评估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且更加危险)。
南云失去战略奇袭性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因为这使得美军能够非常高效地利用他们的侦察资源。在正常情况下,像中途岛这样的岛屿无法对其周围进行持续的长距离空中搜索——这种搜索消耗太多燃料,并且使飞机和人员损耗过快。事实上,中途岛持续长距离巡逻直到5月23日才开始,就在该环礁通过信号情报被明确认定为日军可能攻击目标的第二天。仅覆盖180度、600海里范围所需的巡逻机数量总计在50至70架之间,其中30架需要在黎明时同时起飞。中途岛从未拥有过如此数量的飞机。然而,由于密码破译,尼米兹不仅掌握山本计划的概要,还掌握了南云航母的大致航线和起飞时间。这使得在开战日临近时,从中途岛能够实施异常密集和广泛的搜索。而在“赤城”号上,情况几乎相反。没有人能预料到美军航母会出现。据推测,美军的任何反应都将在对中途岛的袭击开始之后才会发生。
近来普遍质疑或淡化过度自信(或“胜利病”)在中途岛失败中的作用,但其影响仍然相当明显。讽刺的是,在中途岛战役中,日军是以他们在战争初期实际上并未感受到的自信程度而投入战斗的。事实上,与战前演习有时表现出的悲观结果相比,机动部队此前的战斗经验表明事情通常进展顺利——实战比兵棋推演更容易。南云的部队在中途岛之前从未被击中过,即使在锡兰附近被英国轰炸机突袭时也是如此。从南云启航前听到的有关珊瑚海海战的消息来看,“瑞鹤”号和“翔鹤”号——训练不如中途岛的四艘航母——相当轻松地度过了首场航母对决的考验。因此,对机动部队产生的影响是,日军的自信是合乎情理的。
然而,还有另一种过度自信,可以称之为对作战计划特定部分的“特定假设性的过度自信”。在该战例中,日本人认为奇袭是绝对的既定事实。无论联合舰队获得了什么情报,这一假设性原则从未被推翻——他们假定无论如何奇袭都会达成。这产生了一个潜在的影响,即阻碍了任何可能采取的步骤去查明日本计划是否已泄露给敌人,并据此警告南云。在这种背景下,5月30日运输船队被潜艇发现的推测(即使是误报)本可能成为日军的一个转机。如果他们从那时起就假定奇袭已丧失,并明确向南云下达相应的指示,很多事情可能会变得不同。
总而言之,6月4日05:20时,关于南云忠一对中途岛执行侦察的心理状态,取决于第一航空舰队本已根深蒂固的推测:奇袭将会达成。预计在6月4日早晨不会遭遇敌航母。吉冈在战后向森史朗的陈述得到了南云侦察部署性质的证实,该部署符合在敌航母威胁被认为较低情况下的常规做法。尽管联合舰队参谋人员拥有可能用于修正这些估计的信息,但他们并未觉得有必要将其传达给南云。如果这些信息提供给第一航空舰队——正如机动部队在战时状态,当预料到会遇到抵抗时的惯例那样——似乎可以肯定南云定会部署更密集的搜索作为回应。因此,这种根深蒂固的威胁推测是机动部队在6月4日准备不足的真正罪魁祸首。而事实上,正如吉冈的删节所显示的,日本人自己在事后不久就认为这是第一航空舰队最为严重的错误,比其他任何错误都更需要掩饰,以至于要从战斗记录中抹去。
吉冈的坦白解释了中途岛海战日方叙述中的许多不一致和谜团(其中许多在《断剑》中已有涉及)。为了掩饰和模糊这一致命的遗漏,以及南云换弹命令的惨败,构建了另一种叙事来帮助解释失败。这种掩盖行为总是会造成的谜团和不一致,引发了进一步混乱和猜测。这些猜测包括怀疑南云从一开始就忽略了山本保留攻击部队(用于反舰)的命令,到艾瑟姆提出的南云直到08:00时或更晚才收到“利根”号4号水上飞机目击报告。这些说法在日文或英文原始资料、现代著作或老兵回忆录中都未得到多少支持。然而,一旦理解了这种替代性叙事的目的是掩盖6月4日早晨的真实心理状态,这些猜测就变得没有必要了。
我们回顾这段往事,诸位读者可以了解到,当美海军“约克城”号航母的特混部队被旧日本海军的舰载飞机侦察发现时,这导致南云忠一海军中将对当时战场形势的判断陷入猝不及防的境地。这一判断让南云忠一身陷“无论是主动出击还是静观其变都是死路一条”进退维谷的困境,这些决定已经被仔细分析过。然而,这些抉择本身就是南云忠一在战斗开始时自己犯下差错的结果,当时他和他的参谋人员未能考虑到他们的作战计划可能已经泄露给对手,尽管这些可以得到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