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炯明扫荡污泥浊水,还广州一个清朗世界

来源: 老郭古今讲坛

漳州的城市改革实验,还未大功告成,舞台的场景,已然转换。1920年8月,广东的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桂系对粤军武力进逼,东江重燃战火。陈炯明不得不把漳州交还给福建人,率领粤军,打着“粤人治粤”的旗号,回师驱逐桂系。10月29日,粤军的旗帜终于插上越秀山头,桂系狼狈退回广西。

陈炯明(1878年-1933年),军事家,广东军事将领,参加过辛亥革命和黄花岗起义,在护法战争中帮助孙中山对抗袁世凯,支持孙中山在广东的发展。不但熟谙军事,陈炯明还具有极强的民主思想,反对军治、党治,是一位极有见底的民主政治人士

在这场战争中,被祸最深的是广州商界。桂系退出广州时,逼着商界出一大笔开拔费;粤军回师时,在魏邦平、李福林(广惠镇守使)要求下,商界又出一大笔欢迎费。由于前景不明朗,商人纷纷逃往香港躲避,城区商务几乎完全停顿。10月29日,陈炯明发布《安民告示》,誓言将负起地方安宁的完全责任,“大军所至,严勒无犯,尚望各安生业,毋庸惊惶,致自纷扰”。他一再强调,现在是粤人治粤时代,粤军决不会戕害桑梓,请全体粤民监督,对商界起了一定的安抚作用。

11月2日,陈炯明在民众的欢呼声中,重返故地。广九车站和天字码头,各搭建了一座鲜艳夺目的大牌楼,悬旗结彩,花团锦簇。天字码头的牌楼上,嵌着“欢迎”两个大字,以花环砌成横额,上书“天日重光”四字。一副藏头格对联,分别嵌入“竞存”二字:“竞得山河归粤治 存其模范作人师”。全城万人空巷,广九车站外,军队排列整齐的队伍,各界人士、民众团体、大小学校的代表,手持纸旗,夹道相迎,欢呼声响彻云霄。当陈炯明的专车驶进月台时,车站内外的鞭炮同时燃放,东堤至双门底一带,隆隆不绝。

省议会推举陈炯明为广东省长,率先废除督军了。当天,广东学生联合会广州分会召开评议会,决议各案:一、粤省实行废督及民选县长,不得以武人充当;二、上书陈总司令,请其实践从前的宣言赞助废督运动;三、电请撤退驻校军队,并各校从速上课,以期恢复教育原状;四、定期召集各社团,开会讨论关于废督运动及民选县长事宜。经过“五四”运动的陶冶,青年的政治意识,大大提高,在许多政治议题上,走得比商人更快更远。

11月4日,陈炯明发表《告粤父老兄弟书》称:“盖知昔日广东之所以亡,即知今日广东之所以亡而复存。人民如欲亡,非一二人力所能使之存;人民如欲存,亦非一二人之力所能使之亡也。今日以后,广东省者,广东人民共有之,广东人民共治之,广东人民共享之。”他激励全省民众,“同心同德,深维‘共有共治共享’之真义,以努力进行而已”。在10日的省长就职通电中,陈炯明重申了民治主张:“自兹以往,当奋力扫除秕政,以树立民治之基础。今日总摄军民两政,以守危难之局,炯明不敢惮劳。他日使军民分治之制得以实现,炯明亦不敢辞责。”

总商会、善堂和自治研究社设宴欢迎陈炯明,打探他的未来计划,陈炯明重申自治主张,给商人们派定心丸。迨至11月中旬,广九铁路恢复正常,逃亡的商人陆续返回,关闭的商店,亦陆续恢复营业,市面渐渐平静。商人开始相信这是“自家人之政府”,愿意助一臂之力。因此,当财政厅长廖仲恺与商人洽商借款时,商人慨然答应借出100万元,以供政府纾困。

自清末新政以来,“自治”就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但人们从来没有机会实践一下,在中国这样一个两千年“大一统”的国家,实现以公民社会为基础的自治,到底是否可行。1920年,这样的机会,似乎在广州出现了。

孙中山、胡汉民等人,偕部分国会议员,11月25日,离开上海,乘坐轮船,联翩南返广州,正式恢复广州军政府,继续与北洋政府对抗,努力实现南北统一的宏图。对于广东本地的建设,孙中山与陈炯明的主张,表面上大致相同,即“切切实实建设起来,拿来做一个模范,使各省有成改革的人,有一个见习的地方”。而陈炯明认为民国以来,南北纷争,都打着“共和”的旗号,其实苦了老百姓。与其南方统一不了北方,北方也统一不了南方,不如实行“联省自治”,各个省先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再谋全国统一。第一步,是实现“粤人治粤”的自治,脱离南北纷争,把广东建成全国模范省,为各省先导。

建设模范省的第一步,从净化社会风气开始。陈炯明以省长、总司令名义,下令所有民军一律造册呈报,静候编遣,以免重蹈民初各路民军大闹广州的故辙;下令禁止军人擅入民居搜查与拘捕人民;禁止军人拿获人犯后就地枪决;公布收容广州市乞丐办法,由指定慈善机构收容街头乞丐,以办至全广州市区不见一乞丐踪迹为止。

陈炯明面前,还有更艰难的一项任务,就是禁赌。赌博是广东的千年痼疾,缙绅士子、农工商贾、妇孺走卒、市井无赖,趋之若骛,赌博成为一种贫富皆宜的娱乐。花会、闱姓、番摊、白鸽票、彩票、摇宝、掷骰、牌九、挖花、天九等,名目繁多,五花八门。广东赌博最盛时期的清末民初,数得出的赌博名称,就有近六十种。

辛亥革命后,陈炯明任代理都督,厉行禁赌,卓有成效。可惜后来政局纷乱,桂系统治,赌禁大开,杨永泰还设计了一种所谓“广东公债彩票”,由广州总商会主办,每两月开彩一次,所得款项,七成用于彩金,二成用于维持广东货币,余下一成,一半用于发行经费,一半给零售者作佣金。公赌私赌,遍地开花。政府财政、军队饷银,靠赌饷挹兹注彼。据估计,禁赌将使广州财政每年将损失1000万元。这是一个天文数字,但陈炯明毫不动摇,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势。

陈炯明上任省长第三天,就在省城召集全体军官开会,重申禁赌主张。他警告说:“现粤难已平,为地方官,即须从事禁赌,用副民望。说者谓禁赌须筹抵赌饷,试问前清末造及民国二年间禁赌,何尝先有筹抵赌饷,然后实行。以赌为饷,不特为古昔所无,亦实贻羞中外。吾人服官,兴利除弊,无论如何艰阻,必须一意进行。但禁赌二字,人民方面固极端赞成,诚恐军队方面未体谅斯旨,或以监视不力,隐予包容,则为效应不能大著。”陈炯明疾言厉色,全体军官唯有喏喏响应,表示服从。

第二天,陈炯明又与广东学界见面,向年轻人发出呼吁:“当余在漳州时,曾筹计划,将来返粤,即先行禁赌。嗣返粤后,绝无人讨论提及。大抵社会心理,以余性最恶赌博,将必实行严禁,可以不必多所议论。然此种心理绝为不好。盖粤人治粤,非仅余一人所能治。吾三千万同胞,皆可治也。余现下虽有决心禁赌,惟尚欲造成一种舆论,使社会各界咸明万不可赌的原因。尤望教育界诸君及各属掌中宝生联合会赶速于数十日内,组成一个大团体,联请省长实行禁赌,然后由兄弟颁布禁律,实行势(努)力做去,务必禁绝为止,方为妥善办法。”

11月23日,广东基督教拒赌会联合各界,举行声势浩大的广东人民请愿禁赌大巡行。省长公署外,人海旗潮,热浪沸腾,全无冬天的寒意。陈炯明接见请愿民众,毅然决然地宣布:现省会定12月1日起,各县自文到之日起,无论何项赌博,悉即禁绝。自禁以后,如有再行重犯者,概以军法从事。分别开设包庇种种罪恶,一律处以重刑。

赌博治罪章程施行细则,同时公布,要点如下:一、以赌博为常业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一等有期徒刑。二、聚赌开设赌场以营利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一等有期徒刑。三、包庇开设赌场以营利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一等有期徒刑。四、赌博财物者,处三等至五等有期徒刑,或科二千元以下罚金;但以供人暂时娱乐之物,不在此限。五、发行彩票者,处二等或三等有期徒刑,并科三千元以下罚金;为买卖彩票之媒介者,作共犯论。六、购买彩票者处三等至五等有期徒刑,或科一千元以下罚金。七、赌博器具及犯人所有金钱,作犯罪之证物论;房主知情者,房屋没收。八、买卖贩运赌具者,科一千元以下罚金。

11月30日,各赌场白天还是照常开门营业,警察和军队虽然虎视眈眈,却没有干涉。许多山铺票厂,已笼罩着末日气氛,赌客担心彩银被吞,频频发生哄抢事件,赌商不得不请警察前来弹压,帮助他们驱赶赌客。还没到限定时间,不少赌馆干脆提前上板关门了。

晚上10时的钟声一响,如同铁闸落下,浊流立断,全省赌馆真的全部关闭了。

宣传禁赌

市民惊喜若狂,终于相信这是一个令出必行的政府。12月1日,广州举行了盛大庆祝活动。各团体、学校、商店,纷纷悬挂彩旗,家家户户,在门口贴上“本户赞成禁赌”的字条。省长公署门口,也搭起了巨大的牌楼,生花绿叶电灯环绕着“庆祝”二字。全城燃放炮仗,锣鼓喧天。停泊在省河的兵舰、轮船,也挂起了庆祝的旗帜。广州报界宣布“全体休业”志庆。所有茶楼、酒家,都是满坑满谷,摆满了庆祝禁赌的酒宴。

当天下午,万人大巡行从天字码头开始,东至官煤厂,西至电灯局,人潮汹涌,填街塞巷,50多间公私立大中小学学生、各社团、各界代表、粤军义勇军,吹着军乐,舞着醒狮,举着旗帜、头牌,一路演着街头活剧,一路向省长公署进发。途中不断有民众加入,队伍越来越长,就像一条游走的巨龙。

队伍在公署门前停下。陈炯明放眼望去,街道上万头攒动,旗帜飞舞,无数兴奋的面庞,无数挥动的臂膀。他也深受感染,对民众承诺:“此甚于洪水猛兽之赌博,今既铲除,此后必当坚持除恶务尽,切实做去,方不负今日之庆祝!”民众报以热烈的欢呼和鼓掌。

入夜,青年会开演影画戏助兴。大街小巷,成千上万盏灯笼,闪闪烁烁,汇成巨流。这是由广东教育会、拒赌同志团和工商学各界举行提灯大巡行。那个晚上,陈炯明知道,回到广东后的第一仗赢了。政府成功地确立了威信和赢得了人民的拥护。

在成功禁赌之后,政府继续全力禁烟(鸦片)。早在军旅途次,陈炯明已发出《禁种罂粟布告》,要求各县知事,“如有烟苗发见,立予铲除”,烟田予以充公,种户治究;倘奉行不力,将来再发现烟苗,唯该知事是问。1921年1月发布的禁烟令指出:“照得鸦片为害,弱种病民,关系国家前途,社会进化,均非鲜浅。是以政府牺牲重税,友邦极力赞成,始克毅然示禁。”嗣后无论是种、运、售、吸鸦片,“一经察觉,或被拘拿讯实,立予严办,决不宽贷”。政府以铁腕执法,不留情面,有六个省议员因为有烟瘾,被警察当场抓获,不得不狼狈掩面下台。

在禁赌禁烟同时,政府还把分步禁娼,列为未来目标。目前则严禁妓女入旅馆卖淫,违者拘而罚之,旅馆还要把被罚妓女的照片,张贴出来。旅馆留宿妓女之风,几乎绝迹。种种大政方针,刷新中外舆论,人们无不以当初注视漳州的热情,注视着今天的广州。

1921年,全国教育会在广州召开第七届联合会,江苏省代表黄炎培,事后撰写了一本题为《一岁之广州市》的小册子,盛赞在广州期间所耳闻目睹的新景象。黄炎培,上海人,著名教育家,职业教育的热心提倡者,也是全国教育会的发起人之一。他在这本小册子中,归纳出广州市面出现的变化:尊人道,如严禁警察无故鞭打人力车夫;言论自由,广州市有33家日报,虽有指斥当局,甚至倾向北洋政府的,也从未加以干涉;整风纪,严禁妓女私入旅馆卖淫,厉行禁吸鸦片;卫生行政方面,特聘专门人才,以科学的方法,锐意改革,如对医院、化验室、屠场、市场、浴场,以及药品、食料、饮料、茶楼、酒馆、牛奶房、剧场的管理,对妓院的检查和取缔等。

广州的改变,有目共睹,众口交赞。一位记者1921年3月到广州参观,后来他在游记中兴奋地写道:“一至广州,只觉吾眼帘中少了一种刺激物,从前沿街遍巷,皆赌场也;临风招展,皆赌旗也;彻耳喧呶,皆赌声也;憧憧往来,皆赌人也,今则一扫而空之。又觉吾眼帘中添了一种新气象,从长堤行,环城漫游,曲折以达军政府,尽是五丈内外之康庄大道。吾于四五年前尝一度来游,丁令威化鹤归来,不胜人民犹是,城廓已非之感。”他还特别提到,一位与政界完全无关的朋友对他说:“拆城筑路,不能不算杨永泰、魏邦平一班人的功劳,禁赌不能不说陈炯明的功劳。吾们老百姓谁来谁去,什么都不管,惟真能为地方造福者,必牢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