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の驱逐舰长：日本海军驱逐舰指挥官吉川洁海军少将小传

来源: 崎峻军史周刊

在旧日本海军中，“水雷屋”是对驱逐舰指挥官和鱼雷军官的特别称谓，与之相似，战列舰、巡洋舰的指挥官及炮术军官们则被称为“铁砲屋”。在日本海军制度中，驱逐舰连在舰首挂御纹章的资格都没有，其主要任务就是在战斗中秉承“近迫猛击”的信条拼死释放鱼雷，完成以小博大的致命一击，而在千把吨的驱逐舰上斗风搏浪的滋味也肯定不好受，正是这种舍生忘死的战斗方式和恶劣的工作环境造就了驱逐舰指挥官坚韧勇猛的莽汉性格。

大多数“水雷屋”身上都带有性情豪爽、不修边幅、好狠斗勇、嗜酒豪饮的鲜明特征，但是本文的主人公却与上述标签有些不沾边，他身材矮小，平素里衣着整洁，说话嗓门不大，待人温和，可是一旦身处战场就骁勇异常、悍如狮虎，因为在多次战斗中表现卓异而名声大噪，而且是战争中唯一阵亡后享有特晋两级军衔殊荣的驱逐舰舰长，他就是号称“水雷之鬼”的吉川洁海军少将。

倔强的小个子

1900年11月3日，居住在广岛县广岛市段原町的汉学家吉川祯弼迎来了他的第四个儿子，他为这个在世纪之初降生的孩子取名为吉川洁。吉川家人丁兴旺，共育有七男四女共十一个孩子。由于姓氏和居住地的原因，四邻街坊都说吉川家是战国时代毛利家的猛将吉川元春的后裔，不过这在当时只是一个传言，除了家主研究汉学外，家中的子女也并无过人之处。但是，没人能想到，吉川家的四小子会在四十年后成为日本海军驱逐舰部队中的一员悍将，或许吉川家真的遗传了某位古代武士的基因吧。

■ 日本战国武将吉川元春画像，他是战国时代毛利家的猛将，生性刚毅，勇武过人，在战场上未尝败绩。坊间传言，吉川洁的家族是吉川元春的后裔。

吉川洁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是在明治后期日本国势蒸蒸日上、对外征伐连战连捷的氛围中度过的，尤其是他5岁那年，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在日本海大海战中击败俄罗斯舰队，奠定了日俄战争的胜局。这一举世瞩目的胜利在日本国内激发了崇尚海军的热潮，在日本国民心中植下深厚的海军情结，受此影响吉川洁在1918年从广陵中学毕业后，决定报考江田岛海军兵学校，将成为海军军官作为自己的人生志愿，未曾想他军旅生涯尚未开始就遭受到挫折。

青少年时代的吉川洁个头瘦小、相貌平平，体格也不强壮，在军校的入学体检中因为身高和胸围不合格而没有被录取。首次报考的失利并未让吉川洁退缩，他展现出其性格中最显著的特点——倔强，决心来年再考。为了增强体质，吉川洁坚持不懈地进行体育锻炼，做体操和器械运动，还跑到陆军被服厂里当搬运工，通过繁重的劳动提升体力、磨练意志。经过充分的准备后，吉川洁终于在1919年如愿以偿地踏入海军兵学校的大门，成为海兵50期的一名学员。

■ 日本海军江田岛兵学校的红砖校舍，这座建筑保存至今，现在仍是日本海上自卫队术科学校的教学楼，日本海军的绝大部分军官都是在海军兵学校接受基础军事教育，包括吉川洁。

在军校时代，吉川洁并未表现出日后成为名将的特质，他是同期生中身材最矮的，成绩一般，沉默寡言，被同学们称为“寡默の吉川”，但这个小个子却是一位运动健将，他热衷于各类竞技项目，精通相扑、柔道、剑道、游泳等运动，时常代表自己的分队在校内竞赛中获得优胜，在同学中以体力充沛、争强好胜而出名，可以说军校时代的吉川洁就是那个年代日本社会所推崇的“依靠毅力和坚忍去克服困难”的典型。虽然成绩并不突出，但三年的军校生活使吉川洁形成了轻言重行的实干作风，培养出日后担任舰长重责的优良品质。正因为毕业成绩不算优秀，吉川洁后来被分配到驱逐舰部队，当时兵学校的优等生通常都优先进入战列舰、巡洋舰或海航部队服役，而吉川之后的发展可以算是差等生逆袭的典范。

■ 在江田岛兵学校的校园内，身穿制服的军校学员相互敬礼致意。吉川在军校中成绩平平，因此后来被分配到驱逐舰部队。

特别的舰长

1922年6月1日，吉川洁从兵学校顺利毕业，以少尉候补生的身份登上“出云”号装甲巡洋舰开始舰上实习，并在1923年9月20日被授予海军少尉军衔，在此后两年间他先后在“长门”号战列舰、“满洲”号通报舰和“汐风”号驱逐舰上任职，在此期间又陆续进入海军炮术学校普通科和海军水雷学校普通科进修，接受专业培训。1925年12月，吉川洁晋升海军中尉，调入第3号扫海艇（扫雷艇），后于1927年12月晋升海军大尉，调任第11号驱逐舰（后更名为“追风”号）炮术长。此后十余年间，他的从军履历几乎一直与驱逐舰为伴，成长为一位正统的“水雷屋”。

■ 吉川洁在海军大尉时代的留影，从兵学校毕业后，他的大部分军旅生涯都是在驱逐舰上度过的，成为一名地道的“水雷屋”。

从1929年到1934年间，吉川洁担任过“江风”号和“长月”号驱逐舰的水雷长，并于1929年11月进入海军水雷学校高等科进修。1934年11月15日，吉川洁被任命为“堇”号驱逐舰的末任舰长，这是他第一次担任舰长。1935年11月15日，吉川洁晋升海军少佐，转任“鸟海”号重巡洋舰水雷长；次年12月重返驱逐舰部队，历任驱逐舰“春风”、“弥生”、“山风”、“江风”号舰长；1940年11月15日晋升海军中佐，被任命为“大潮”号驱逐舰舰长，并在任上迎来了太平洋战争的爆发。

■ 1934年，吉川洁首次担任舰长职务，被任命为枞级驱逐舰“堇”号的末任舰长，图为“堇”号的同级舰“栗”号。

在担任“大潮”号舰长时，吉川洁已经年届不惑，是舰上年纪最大的成员。虽然长年在驱逐舰上服役，但吉川在平日里的做派不像其他“水雷屋”那样粗犷狂放，他很重视仪表，总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待人处事也很平和，很少与人发生争执，而且体恤下属，在部下面前也不会摆出长官派头，偶尔还和舰员们开开玩笑。在从军多年后，吉川洁还像在军校时那样不爱说话，即使做训示时也不会提高嗓门，有意思的是由于身材矮小，吉川在训话时要站在一个特制小台子上以保持舰长的威仪。在舰员们眼中，吉川洁是一位温和宽厚的长官，值得信赖和爱戴，曾在“大潮”号服役的舰员日后回忆说：“吉川舰长就是一个普通人，平时除了训练就待在舰长室里。”在吉川洁的领导下，“大潮”号呈现出一种旧日本海军中难得一见的宽松气氛。

■ 日本海军“大潮”号驱逐舰，属于朝潮级，1937年建成服役，1943年2月21日在所罗门海域战沉。吉川洁在1940年11月到1942年5月间担任“大潮”号舰长。

激斗巴厘岛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时，吉川洁指挥的“大潮”号属于第2水雷战队第8驱逐队第1小队，同时该舰还是第8驱逐队司令阿部俊雄海军大佐的旗舰。在战争初期的南进作战中，“大潮”号先后参加了马来登陆作战和菲律宾林加延湾登陆作战，担负护航和支援任务。随着马来亚、菲律宾、新加坡相继陷落，日军于1942年2月展开对荷属东印度的攻势，意在攫取当地丰富的石油资源。在此次战役的外围作战中，第8驱逐队奉命掩护一支陆军部队登陆巴厘岛，为随后进攻爪哇岛夺取前进基地。

■ 第8驱逐队司令阿部俊雄海军大佐（1896-1944），爱媛县人，海兵46期毕业，在战争期间担任第8驱逐队司令、第10驱逐队司令、“大淀”号舰长，1944年11月担任“信浓”号航母舰长，后随舰阵亡。

1942年2月18日凌晨，第8驱逐队的4艘朝潮级驱逐舰“朝潮”、“大潮”、“满潮”和“荒潮”号伴随着2艘陆军运输船“笹子丸”和“相模丸”号从望加锡锚地启航，经过一昼夜的航渡，于18日夜间23时驶入巴厘岛东南的萨努尔锚地，一路平安无事。2月19日凌晨，日军开始登陆，在天亮后向内陆挺进，到中午时分就兵不血刃地占领了预定目标。与此同时，停泊在萨努尔锚地的日军舰船遭遇盟军空袭和潜艇袭击，2艘运输船被飞机炸伤，而“大潮”号在16时30分发现了潜望镜，并及时规避了来自潜艇的鱼雷。鉴于盟军的袭扰，日军决定暂时撤退，待入夜后再继续卸载物资。此时，日军并不知道，一支强有力的盟军舰队正驶向巴厘岛，准备对日军实施反击。

■ 日本海军朝潮级驱逐舰线图，参加巴厘岛海战的4艘日军驱逐舰全部为朝潮级。该级驱逐舰标准排水量2000吨，满载排水量2635吨，航速34.85节，装备127毫米双联装舰炮3座，610毫米四联装鱼雷发射管2座，配有鱼雷装填装置，同级舰共10艘。

盟军舰队由荷兰海军少将卡雷尔·多尔曼率领，由于行动仓促、兵力分散各地，他将手下的舰艇分为三个战术群分头攻击，第1战术群由多尔曼亲率，包括“德鲁伊特尔”、“爪哇”号轻巡洋舰、2艘荷兰驱逐舰和2艘美军驱逐舰；第2战术群由荷兰轻巡洋舰“特罗姆普”号和4艘美军驱逐舰组成；第3战术群由8艘荷兰鱼雷艇组成。盟军各编队计划在2月19日至20日夜间依次对巴厘岛海岸的日军实施多波次攻击。盟军方面总共出动了包括3艘轻巡洋舰、8艘驱逐舰在内的19艘舰艇，而在巴厘岛锚地仅有4艘日军驱逐舰，吉川洁的首次水面战斗就是一场众寡悬殊的恶战。

■ 日盟国海军突击编队指挥官，荷兰海军少将卡雷尔·多尔曼（1889-1942），他在1942年2月底的爪哇海战中阵亡。

2月19日深夜23时30分，盟军第1战术群从南面来袭，之前1艘荷兰驱逐舰因故障返航，多尔曼将麾下的5艘战舰分为三队，2艘巡洋舰作为先锋，荷兰驱逐舰“皮特·海因”号居中，美军驱逐舰“福特”和“波普”号殿后，各队以较大间隔鱼贯而行，逼近锚地。“爪哇”号于23时50分发现了锚地内的船影，并拉响警报。3分钟后，“朝潮”号的瞭望哨在6000米距离上发现了2艘荷兰巡洋舰，并准确判断出舰型，其锐利的夜间目视能力令人叹为观止。“朝潮”号舰长吉井五郎海军中佐和吉川洁是同期同学，他明知对方是巡洋舰也毫不退缩，主动发起进攻。2月20日0时，双方打开探照灯开始相互炮击，由于盟军巡洋舰正高速北进，交火数分钟后“朝潮”号就失去了目标，但在南下搜索时恰好切入盟军编队中央，挡在3艘盟军驱逐舰前方，并与最近的“皮特·海因”号交战，吉川在900米距离上下令发射鱼雷，重创目标。2艘美军驱逐舰见势不妙，调头向南规避。

■ 巴厘岛海战第一阶段交战形势图。

就在“朝潮”号与盟军交战之际，“大潮”号正处在该舰东北方2700米处，在看到开炮的火光后，吉川立即下令南下助战，与荷兰巡洋舰擦肩而过，有资料称“大潮”号曾与“爪哇”号短暂交火，未能命中。在南下过程中，“大潮”号成功堵截了2艘美军驱逐舰北上追赶巡洋舰的去路，并在2000米距离上与对方展开炮战，虽然没有命中得分，但其强劲的火力迫使美舰放弃了北上的企图，借助烟雾和陆地阴影的掩护，向南撤出战场。0时42分，“大潮”和“朝潮”号会合，继续搜索目标，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皮特·海因”号，在一顿暴打后将其击沉。就这样，2艘日军驱逐舰以凌厉的攻击瓦解了盟军第1战术群的进攻，取得了击沉1艘驱逐舰的战果，然而，战斗并未结束。

■ 荷兰海军“皮特·海因”号驱逐舰，属于海军上将级，1929年建成服役，标准排水量1337吨，航速36节，装备120毫米舰炮4门，533毫米鱼雷发射管6具，1942年2月20日在巴厘岛海战中被击沉。

20日凌晨3时左右，盟军第2战术群抵达巴厘岛海岸，采取了驱逐舰打头，巡洋舰压阵的队形，并由驱逐舰对锚地实施鱼雷盲射，没有取得任何战果，而鱼雷航迹却被眼尖的日军瞭望哨发现，“朝潮”和“大潮”号随即警觉，向南展开搜索，并在3时10分与美军驱逐舰展开交火。在舰炮互殴中战技精熟的日军显然技高一筹，炮火猛烈而精准，连连对目标形成跨射，在炮战开始3分钟后首先得分，击伤“斯图尔特”号，导致其舵机舱进水。日军迅猛的炮击令美军队形混乱，编队解体，各自趁着夜色向北脱离战斗。在丢失目标后，2艘日军驱逐舰向北搜索，发现了“特罗姆普”号轻巡洋舰，在3000米距离上再次开火，其射击十分准确，至少命中11发，导致巡洋舰火控失灵。在交战中，“大潮”号被1枚150毫米炮弹命中，但全舰在吉川中佐指挥下斗志不减，火力始终旺盛。“特罗姆普”号在2艘日军驱逐舰的追打下开足马力向北撤退，结果又和赶来增援的“满潮”、“荒潮”号迎面相遇。在一场混战中，“满潮”号遭到重创。然而，屡遭痛击的盟军舰队已经无心恋战，仓皇退出战场，至于第3战术群也是一无所获，此次海战以日军的胜利而落幕。

■ 巴厘岛海战第二阶段交战形势图。

在巴厘岛海战中，日军以弱胜强，取得了太平洋战争中首次夜战胜利，以吉川洁为代表的日军驱逐舰指挥官充分展现出近逼猛攻的战术风格，面对强敌勇于主动攻击，敢于实施近战，日军官兵发挥出战前严酷训练的成果，体现出优良的素养，以灵活的机动和猛烈的火力有效牵制和压制了对手，即便是与巡洋舰对射也丝毫不落下风。据统计，“大潮”号在战斗中进行齐射约36次，消耗主炮炮弹217发。日军方面对此战评价甚高，山本五十六大将向第8驱逐队颁发了奖状以示褒奖，联合舰队参谋长宇垣缠则称赞表现出色的吉川洁为“铸造功勋之士”。值得一提的是，“大潮”号在海战后救起了10名荷兰水兵，并将他们送往战俘营，后来吉川听说战俘营内食品短缺，还带着食物和香烟前往探望，表现出战争中罕见的绅士风度。不过，荷兰方面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并指责吉川下令射杀落水的盟军官兵。

■ 这幅画作描绘了1942年2月19日巴厘岛海战中，日军驱逐舰向盟军战舰进行齐射的场面。此战日军以弱胜强，取得战争中的首次夜战胜利，吉川洁也因为表现出色而声名鹊起。

苦战所罗门

1942年5月27日，在巴厘岛建功的吉川洁转任驱逐舰“夕立”号舰长，该舰隶属于第4水雷战队第2驱逐队第2小队。吉川刚刚履新就指挥“夕立”号参加了中途岛海战，但在这场航母大战中充当了地道的配角。1942年8月，瓜岛战役爆发，“夕立”号开赴所罗门前线，与其他日军驱逐舰一道执行“鼠运输”，为岛上日军运输物资给养，成为著名的“东京快车”的一员。在瓜岛战场上跑腿搞运输可不是什么美差，不仅要忍受酷热天气和紧张疲劳的折磨，还要提防美军舰艇和飞机的攻击，很多驱逐舰部队的官兵都对此颇有微词，但吉川洁依旧表现出坚忍顽强的本色，对任务来之不拒，带领“夕立”号在两个多月内往返瓜岛18次。

■ 吉川洁在海军中佐时代的留影，留起标志性的八字须，他在巴厘岛海战后调任“夕立”号驱逐舰舰长。

■ 日本海军“夕立”号驱逐舰，该舰为白露级驱逐舰四号舰，标准排水量1685吨，航速34节，装备127毫米舰炮5门、610毫米鱼雷发射管8具，在1942年9月在第二次所罗门海战中战沉。

吉川虽然能忍，但手下官兵却怨言颇多，某次军医长永井友二郎海军中尉忍不住问吉川舰长：“冒险进行运输任务究竟为了什么？敌军俯冲轰炸机晃动着机翼俯冲下来的时候，舰长您不感到害怕吗？”

满脸胡茬的吉川略作思忖，笑着答道：“唔，这么说的话我也害怕，但是，永井君，一旦聚精会神地指挥防空战斗，操纵舰艇进行闪避，我就将恐惧全忘啦！就像军医长您一样，在集中精力进行手术时也不会感到慌乱吧，对不对？这恐怕就是海军军人的宿命吧。”

面对具有强烈使命感的舰长直率的回答，永井军医长感佩不己。

■ 这幅画作描绘了1942年瓜岛战役期间，日军驱逐舰执行运输任务期间抵御美军飞机空袭的场面。在长期的运输行动中，吉川洁表现出坚韧顽强的本色。

在紧张的作战之余，吉川洁也对部下表现出特别的关心。某次，他视察全舰时发现看护长奥村忠义二等兵曹因为疲劳而面色颇差，便以长辈关怀晚辈的姿态嘱咐道：“奥村啊，如果我死了还有人替代，但如果你阵亡了，舰上的伤病员由谁来看护呢？因此一定要保重你自己的身体啊，拜托了！”一直疲于应付伤患的奥村闻言顿时泪雨滂沱。

■ 瓜岛战役期间，日军驱逐舰执行运输任务的路线图，此项运输行动被日军称为“鼠运输”，而被盟军称为“东京快车”。

在执行运输任务期间，吉川洁始终保持高昂的斗志和强烈的进攻精神。1942年9月4日夜间，吉川指挥“夕立”、“初雪”、“丛云”号向瓜岛运送物资。在将补给投放完毕后，吉川盘算着距离天亮还早，决定顺便炮击亨德森机场。3艘驱逐舰于9月5日凌晨突入隆加锚地，对机场展开炮击。2艘由旧式驱逐舰改装的美军高速运输舰“格里高利”和“利特尔”号恰巧进入战场，3艘日舰立即调转炮口，凌厉的炮火在几分钟内就把对手置于死地，两艘美舰没等到曙光初现就沉入了铁底湾。然而，与几个月前的巴厘岛海战不同，瓜岛战役的残酷磨灭了吉川洁的“骑士精神”，他任由部下射杀落水的美军官兵，幸存者将这一暴行曝光，引起西方媒体的强烈谴责，而日本方面则死不认账，反而对吉川的战绩大加吹捧，宇垣参谋长在《战藻录》中写道：“在巴厘岛之战中取得大胜的吉川舰长拥有高昂斗志和旺盛精力，又在此战中建立了新的功勋。”

■ 美军高速运输舰“格里高利”号，原为威克斯级驱逐舰，1918年服役，1940年改装为高速运输舰，1942年9月5日凌晨被以“夕立”为首的日军驱逐舰队击沉。

吉川洁还瓜岛战役中还表现出过人的胆气，在10月25日南太平洋海战的前哨战中，“由良”号轻巡洋舰遭空袭重创，当时其他驱逐舰都担心该舰弹药库殉爆而殃及自己，不敢接舷营救，唯有“夕立”号在吉川舰长指挥下果断靠帮，将“由良”号舰员转移到舰上，随后和“春雨”号一起用鱼雷将无法挽救的“由良”号击沉。

铁底湾的噩梦

1942年10月，瓜岛战局对于日军而言进一步恶化，日本海军决定出动以战列舰为核心的“挺身攻击队”，炮击美军机场，以期扭转战局。1942年11月12日夜间，由阿部弘毅海军少将指挥的挺身部队驶入铁底湾，他麾下包括“雾岛”、“比睿”号战列舰、轻巡洋舰“长良”号和11艘驱逐舰，吉川洁指挥“夕立”、“春雨”号在编队右前方担任前哨，而“夕立”号更是一马当先，位于舰队的最前方。

■ 阿部弘毅海军中将（1889-1949），三形县人，海兵39期、海大23期毕业，在太平洋战争中历任第8战队、第11战队司令官，曾参加了珍珠港奇袭作战、中途岛作战，因为在1942年9月第三次所罗门海战中表现不佳而被解职，转入预备役。

11月12日23时42分，日军舰队接近隆加角，就在各舰准备实施对岸炮击时，“夕立”号的瞭望哨发现6000米外的模糊黑影——那是日军未曾料到的美军舰队。吉川命令发出“敌舰出现”的警报，随后带领“夕立”、“春雨”两舰向目标高速逼近。在他们前方是由丹尼尔·卡拉汉海军少将指挥的TG67.4编队，包括重巡洋舰“旧金山”、“波特兰”号、轻巡洋舰“亚特兰大”、“朱诺”、“海伦娜”号和8艘驱逐舰，美军舰队以单纵队向西北方搜索，并通过雷达也发现了敌情。卡拉汉少将决定向北转向，抢占日军舰队的T字头位置。

■ 丹尼尔·卡拉汉海军少将（1890-1942），1911年从军校毕业，曾参加一战，1942年4月担任美军南太平洋舰队参谋长，1942年11月13日在瓜岛海战中阵亡，被追授荣誉勋章，图为他担任“旧金山”号重巡洋舰舰长时的留影。

“夕立”、“春雨”号加速到24节迅速接敌，在距离美军先头驱逐舰仅有2700米时吉川果断下令左转舵，从美军舰队正前方横切过去，这一机动动作违反常规。按照炮术常识，日军驱逐舰应向右转向，以反航战姿态展开炮战和雷击战，但吉川反其道而行，正好切入美军舰队的机动路线上。美军先头驱逐舰“库欣”号发现正从左前方横越舰首的“夕立”号，急忙左转避免相撞，并抢占鱼雷发射阵位，后面的驱逐舰也跟着左转，这一动作违背了卡拉汉之前的命令，让美军指挥官困惑不解，进而导致美军队形出现混乱。在转向的同时，“夕立”号发射了4枚鱼雷，但未能取得命中，而训练有素的舰员很快将鱼雷重新装填完毕。

■ 美国海军“库欣”号驱逐舰，属于马汉级，1936年服役，排水量1500吨，航速37节，装备127毫米舰炮5门，533毫米鱼雷发射管12具。在1942年11月13日的瓜岛海战中被击沉。

为了搞清情况，卡拉汉与各舰舰长通话，浪费了宝贵的几分钟时间。不待美军重整队形，得到“夕立”预警后的日军舰队主力已经杀到眼前，双方战舰交错混杂在一起，已经毫无队形可言，只能各自为战，隆隆的炮声响彻夜空，炮弹在海面上炸起如林的水柱，整个铁底湾仿佛是一口沸腾的大锅，每一艘身处其中的战舰都饱受煎熬，后来有人形容这场海战好似“在关了灯的夜店酒吧里进行的纷乱斗殴”。可以说，吉川洁反常规的敌前转向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战术效果，不仅让美军抢占T头的战术意图落空，还引起了队形混乱，更重要的是为日军主力提供了预警。

■ 后人绘制的1942年11月12-13日瓜岛海战的夜战场面，舰船燃烧的火焰、炮火闪光、曳光弹道、探照灯柱和照明弹的光亮照亮了铁底湾。

在从美军舰队前方横穿后，“夕立”和“春雨”号向北机动，寻找有利的鱼雷发射阵位。在海战打响后，两军战舰犬牙交错，从远处难辨敌我。吉川洁迅速对形势进行了判断，认为正是乱中取胜的绝佳时机，他同时相信只有在近距离才能判明目标，实施准确攻击。于是吉川临机决断，下令“夕立”号进行180度转向，单枪匹马地径直向美军舰队中央冲去。“春雨”号舰长神山昌雄海军少佐完全被吉川的行动惊呆了，他目送“夕立”号返身实施单舰突击，对航海长感叹道：“只有‘夕立’这样特殊的驱逐舰才会干出这种事来。”“春雨”号并未跟进，向北退出战场。

■ 日本海军“春雨”号驱逐舰，为白露级五号舰，在第三次所罗门海战中与“夕立”号共同担任前卫舰，1944年6月战沉。

“夕立”号迅速靠近美军舰队，并瞄准一艘亚特兰大级轻巡洋舰在1500米距离上发射8枚鱼雷，声称命中2枚，重创目标。按照日本海军的战术规则，完成雷击的“夕立”号应向远处退避，重新装填鱼雷后再行攻击，但是吉川并未这样做，而是下令加速到30节，继续向美军舰队的中心突击，冲进敌群的“夕立”号就像是孤身杀入敌阵的战国大将，以全部火炮向视野中最大的目标全力开火，并不时释放烟幕，规避美军炮火。根据《驱逐舰‘夕立’战斗详报》记载，“夕立”号在突入敌阵几分钟内先后向2艘巡洋舰和1艘驱逐舰展开炮击，多次取得“全弹命中，引起大火”的记录。在战斗进行到高潮时，吉川洁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温和模样，像一头愤怒的野兽般站在舰桥里大声发布命令，激励官兵奋力作战：“猛烈射击！嘭嘭嘭！给我狠狠打！”他的命令已经超出了海军辞令的范围。

■ 某日文书籍中提供的第三次所罗门海战中“夕立”号的行动路线图，图中显示该舰在美军舰群中反复冲杀，并遭到己方舰船的误击。

“夕立”号这种孤军深入的战法也让它自己陷入险境，成为众矢之的，遭到美舰的集中射击。根据美军记录，“旧金山”号曾对一艘冲到近前的日军驱逐舰实施集火，事后分析很可能是“夕立”号，而“海伦娜”号的“6英寸机关枪”的炽烈火力也向这艘身板单薄的驱逐舰招呼过去。在左冲右突的过程中，“夕立”号连连中弹，燃起大火，动力舱被击毁，丧失航行能力。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吉川居然下令制作临时风帆，企图依靠风力继续突进！此时，“夕立”号全体舰员都陷入狂热的状态中，坚决执行了这道命令。当一面用白床单制成的风帆升起时，美舰都以为“夕立”号举旗投降了，不料这艘挂着“白旗”的驱逐舰丝毫没有停火的迹象，让美军极为愤怒，在无线电里大骂“婊子”，这个被误判为诈降的举动为“夕立”号招来了更多的炮弹！

■ 一幅描绘瓜岛海战激烈场面的画作，这场夜战是海战史上最为混乱的战斗之一，很多细节情况至今还模糊不清，存在争议。

关于“夕立”号的“神勇”表现，美军方面表示嗤之以鼻。在美军记录中，“夕立”号的单刀突入并未造成太多困扰，该舰甚至没有可以确认的命中记录。在美国人看来，自家“拉菲”号驱逐舰在近距离扫射日军战列舰的壮举要比“夕立”号的冒死突击靠谱得多。平心而论，在这种暗夜大乱斗中，交战双方的作战情况都十分混乱，存在很多争议和模糊之处，但如果说“夕立”号在战场中心反复冲杀多时却一无所获，这显然是不客观的。

■ 这幅画作表现了美军“拉菲”号驱逐舰在近距离与日军“比睿”号战列舰交战的场面，该舰随后被日军大口径炮弹命中沉没。相比“夕立”号的“神勇”，美军更认同己方“拉菲”号的壮举。

在美军炮火的蹂躏下，“夕立”号已经形同废铁，负伤的吉川洁被迫下令弃舰，与幸存舰员一道转移到“五月雨”号驱逐舰上，并由该舰对“夕立”号进行雷击处分。然而，“五月雨”号的补枪没有起到效果。看着燃烧的座舰残骸，吉川认为无论如何不能让天皇陛下的战舰落入敌手，请求“五月雨”号舰长中村升海军少佐再次发射鱼雷击沉“夕立”，但出于本舰的安全考虑，后者没有答应吉川的要求，“夕立”号的舰员们在听闻吉川舰长的请求后都流下了泪水。最终，“夕立”号的残骸还是被打扫战场的美舰送下了铁底湾。

1942年11月12日至13日夜间的这场海战被日军称为第三次所罗门海战第一次夜战，美军称为瓜岛以北海战第一次交战。此次海战中日军炮击机场的企图被挫败，战列舰“比睿”号遭重创后被美军飞机炸沉，驱逐舰“夕立”和“晓”号被击沉。美军虽然取胜，但代价极大，“亚特兰大”号轻巡洋舰和4艘驱逐舰沉没，受伤的“朱诺”号轻巡洋舰在归途中被日军潜艇击沉，编队中的正副指挥官卡拉汉少将和斯科特少将尽皆阵亡，可谓惨胜。

■ 由罗伯特·泰勒绘制的画作《攻击“比睿”号》，这艘日本战列舰在1942年11月13日夜战的战斗中遭重创，在天亮后被美军飞机炸沉，成为太平洋战争中日军损失的第一艘战列舰。

在这场乱战中，吉川洁指挥“夕立”号进行的单舰突击无疑极为抢眼，日军方面对其表现评价极高，赞颂吉川发挥了日本海军近战夜战的精髓，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气概果断突入，使美军陷入混乱，从而为全军作战造成有利影响，是夜战大胜的首功。如果说巴厘岛海战显示了吉川洁身上“水雷屋”所共有的勇猛进攻精神，那么第三次所罗门海战则展现了他异于常人的战术敏感和胆大妄为的战斗风格，确实堪称“水雷屋”中的翘楚之辈。

不灭舰长的覆灭

在第三次所罗门海战之后，失去战舰的吉川洁中佐奉调回国养伤，此时他已经是水雷战队中的名人，不仅得到了通令表彰和奖励，高层还准备安排他到海军兵学校担任教官，这项任命无疑为吉川开辟了升迁晋级的捷径。然而，吉川表现出赳赳武夫的倔强，毫不意外地拒绝出任教官，在后方的日子里屡次致信山本司令官和宇垣参谋长，强烈要求回到前线继续当一名驱逐舰长，最终获得批准。

1942年12月29日，吉川洁被任命为新服役的“大波”号驱逐舰舰长。“大波”号属于新锐的夕云级驱逐舰，于1943年1月编入第2水雷战队第31驱逐队，吉川洁指挥“大波”号再度开赴所罗门前线。在瓜岛战败后，日军在所罗门诸岛与不断跃进的美军展开拉锯战，其间多次爆发激烈海战。然而，“大波”号在抵达前线的10个月中大多执行运输、护航任务，没有得到表现机会。直到1943年11月下旬，距离第三次所罗门海战整整一年后，吉川洁才再度与美军舰队进行了正面交锋，却不曾想这竟是他军旅生涯的绝唱。

■ 日本海军“大波”号驱逐舰线图，该舰为夕云级七号舰，1942年12月服役，标准排水量2077吨，航速35节，装备127毫米舰炮6门，610毫米鱼雷发射管8具，1943年11月战沉。

1943年11月，美军登陆布干维尔岛，日军紧急向邻近的布卡岛增援。11月21日至25日下间，由第31驱逐队司令香川清登海军大佐指挥“大波”、“卷波”号驱逐舰组成警戒队，由山代腾守海军大佐指挥“天雾”、“夕雾”、“卯月”号驱逐舰组成运输队，分两批向布卡岛运送援兵和物资。

日军的行动被美军侦知，正在库拉湾加油的美军第23驱逐舰中队在阿利·伯克海军上校指挥下紧急出击，前往拦截。伯克上校是二战时期美国海军最优秀的驱逐舰指挥官之一，当时其麾下有5艘新锐的弗莱彻级驱逐舰。伯克深知速度是拦截成功的关键，不巧由于某舰轮机故障，编队航速降至30节，轮机兵们费劲气力才又榨出1节航速。伯克向哈尔西海军上将报告：“正以31节航速前进。”哈尔西复电称：“31节伯克，你即刻横穿布卡至布干维尔的日军航线……如果遭遇日军，你知道该怎么办！”第23中队全速开进，终于在11月24日深夜23时抵达圣乔治海峡，与从布卡岛返航的日军舰队狭路相逢。

■ 阿利·伯克海军上校（1901-1996），1923年从军校毕业，是二战时期美国海军最优秀的驱逐舰指挥官，战后曾担任海军作战部长，晋升海军上将。

与一年前的瓜岛海战不同的是，美军的电眼完全胜过了日军的肉眼，美军驱逐舰已经装备了性能可靠的雷达，于23时41分在20000米以外就发现并锁定了日军舰队。此时站在“大波”号舰桥上的吉川洁中佐还茫然不知死神已经降临，日军舰队保持匀速前进，毫无警觉。待双方距离接近到5500米时，伯克上校下令实施鱼雷攻击，美军编队根据火控计算机提供的射击诸元发射了15枚Mk 15型鱼雷，呈扇面扑向日军舰队。

11月25日0时03分，一枚鱼雷在“卷波”号舰体中部炸响，摧毁了锅炉舱，海水迅速灌入舰体，全舰陷入瘫痪状态。直到此时日军还是没有发现美军驱逐舰的踪影，连经验丰富的吉川舰长也误判遭遇美军潜艇袭击，下令展开反潜作战，并指挥“大波”号机动到“卷波”号受到攻击的一侧使用水听进行警戒搜索，同时准备救援友舰。就在此时，第二波美军鱼雷在夜色中悄然而至。0时12分，2枚鱼雷准确命中了“大波”号的舰首和舰舯，伴随着两声巨响，弹药库和燃油舱先后被引爆，瞬间毁灭了这艘服役不到一年的驱逐舰，舰体被炸成两截，迅速沉没，包括香川司令、吉川舰长在内的230名舰员都在顷刻间为天皇尽忠了，无一幸存。被誉为“不灭の驱逐舰长”的吉川洁中佐就这样迎来了自己的覆灭，不过能死在同是高手的伯克上校手下，想必他也没有什么遗憾吧。

■ 日本海军“卷波”号驱逐舰，属于夕云级5号舰，1942年8月服役，1943年11月战沉。

在不到10分钟里，美军舰队就凭借单向透明的战场优势，以完美的鱼雷伏击摧毁了日军警戒队，随后开始追击日军运输队。伯克上校利用巧妙的机动规避了日军发射的鱼雷，以精准猛烈的炮火击沉了“夕雾”号，随后鸣金收兵，参战美舰几乎毫发无伤。

1943年11月24日至25日深夜的这场海战被日军称为布卡岛海战，美军称为圣乔治角海战，伯克上校的第23中队以3∶0的佳绩锁定胜局，取得了日美驱逐舰对决中的一次完胜！至今仍被认为是一次教科书式的驱逐舰作战战例，而“31节伯克”成了伯克上校的著名绰号而广为流传。

■ 描绘1943年11月24-25日夜间圣乔治角海战的画作，此战美军取得了击沉3艘日军驱逐舰，无一损失的胜绩，被认为是一场教科书式的经典战例。

圣乔治角海战成就了伯克上校的名气，却终结了“所罗门的噩梦”吉川洁中佐的光环。吉川洁的阵亡在日本海军中引起极大震动，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古贺峰一海军大将向全军通告，追晋吉川洁两级军衔为海军少将，极尽哀荣。在整个太平洋战争期间，日本海军军官阵亡后特晋两级成为将官的仅有10人，而吉川洁是其中唯一的驱逐舰舰长，从这一点说他确实无愧于日本海军头号“水雷屋”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