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后日本“战友会”群体与缅甸战场微观战史书写

这种乡土血亲根基以及厚植于战场的生死情谊,使日本军队与区域社会关系密切。也正因为如此,战后归国的日本旧军人以建制部队为单元组织起来的老兵“战友会”才得以活跃起来。1955—1965 年,日本各地“战友会”、地方报纸、陆上自卫队的师团司令部等在编撰“乡土部队”战记的过程中,“乡土部队”与“战友会”之间的关系逐渐明朗化。1965—1969 年鼎盛时期,日本成立了数千个“战友会”。
在二战缅甸战场,日军缅甸方面军第 15 军下辖第 15 师团、第 31 师团、第 33 师团,负责缅北地区,应对中国驻印军及英联邦军队; 第 28 军下辖第 54 师团、第 55 师团、第 72 独立混成旅团,负责缅南地区,防备英军从缅西南海岸登陆;第 33 军下辖第 18 师团、第 56 师团,负责中缅边界地区,对战中国第 2 期远征军;第 53 师团、第 49 师团,独立混成第 24 旅团、独立混成第 72 旅团、独立混成第105 旅团为方面军直辖部队;第3 航空军下辖第 5 飞行师团在缅甸执行任务。根据战后日本厚生省救援局的调查,缅甸战线日本陆军兵力总计有 303501 人,其中战死者 185149 人,归国者有 118352人。⑧以此群体为基数,因日本关东、关西、四国和北九州等地派往缅甸作战的部队较多,所以缅甸战场“战友会”大多在这四地区结成。关东地区设有位于东京的“缅甸英灵表彰会“;关西地区成立了“关西缅甸联络协议会”;四国地区除香川县和德岛县原本已有类似的团体外,爱媛县和高知县也各自以县为单位组建了区域战友团体;北九州地区主要在福冈成立了“全九州缅甸战友团体联络协议会”等。这些“战友会”甫一成立,便积极开展各项活动,例如举办“追悼会”,建立“慰灵碑”或“纪念碑”,发行部队战史,向缅甸派遣“慰灵团”等。各地缅甸战场相关的“战友会”在日本厚生省和民间力量的支持下逐渐壮大,但其早期总体上处于分散状态,相互联系并不紧密。后来,鉴于海外日军战殁者遗骨收集工作的特殊性,日本厚生省大力推动各地“战友会”的一体化。在此背景下,位于东京的“缅甸英灵表彰会”牵头推动了缅甸战场“战友会”的联合工作。
经各地“战友会”协调,1974年 7 月21日,日本“全缅甸战友团体联络协议会“(Japanese WarVeteran’s Association of Burma)成立,事务所设置在东京都。⑨它旗下有 203 个“战友会”,约 15 万会员,是日本最庞大的战友团体之一。其中,包括在缅甸作战的日军第 2 师团第 1 野战医院战后成立的“勇一三一会”(设于兵库县),在缅甸、胡康一带作战的日军步兵第 18 师团战后成立的“菊部队会“(设于名古屋市),在缅甸和英帕尔作战的日军工兵第 53 联队战后成立的“工兵五十会”(设于京都市),在中国云南省作战的日军第 56 师团成立的“龙兵团战友会联合会“(设于福冈市)等。⑩缅甸战场“战友会”以协助日本政府收集缅甸战场的日军战殁者遗骨、分享战争体验和所属部队体验、为战死者慰灵和维系老兵遗族间和睦为目的,同时编纂部队史志文献,进行微观战史研究,成为二战后较早一批战史研究者。
二战时期日军官兵受教育程度较高,能将个人战时经历与战争记忆保留下来,成为重要的战争“证言”。二战后的“战友会”成员会定期见面,悼念战争亡者,持续更新名录,还经常出版新闻简报以及与所在部队有关的证言记录。20 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在日本“战友会”推动下,作为日本战争证言出版物的类型之一,自传体形式的回忆录写作便一直方兴未艾。战地出版物、老兵书信、日记和回忆录等政府档案之外的一手史料,日益被新军事史学家用于呈现更为鲜活的历史图景、重建更为完整的历史记忆,为进一步审视战争、深入战争亲历者的内心世界、丰富人们对军事与社会之关系的认知,提供了契机。⑪仅 1999 年一年,就有约三万本自助出版的战时回忆录被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收录。⑫从 20 世纪80 年代开始,随着各种禁忌的解除,战争证言开始大量涌现。作为幸存者的他们以“目击者”的身份创作。这些战时一代的证言同业已大量存在的口述史合集一起,以卷宗和系列出版物、平面媒体、数字档案的形式,构建了规模庞大的战争经历档案。⑬NHK“战争证言项目”《士兵的战争———纪念太平洋战争70 周年口述史项目》收录了八百多位老兵的口述史,其中专门设立“缅甸战场”项目,以“胡康作战”“英帕尔作战”“龙陵·腾冲作战”“缅甸撤退与锡当渡河作战”为分类,收集了近百位缅甸战场归国老兵的战争记忆资料。⑭《朝日新闻》从1986 年起在读者版发表了一系列战争主题的特别来信。在大获成功后,该报的“voice·叙说战争”栏目会定期刊登个人的战争经历证言,⑮其中也有缅甸战场的诸多战争体验记录。
战后缅甸战场“战友会”成立前后,大多数成员已接近或超过退休年龄,他们有充裕的时间投入到部队史志集的编写工作中。在各级“战友会”的号召与动员下,大量民间的战史资料云集于各个“战友会”事务局与编辑部,成为部队史编纂的一手素材。“战友会”开始整理缅甸战场各部队履历,继而编纂师团史与联队史,出版了一系列代表性成果。如重建于 1937 年的日军第 18 师团,因其通称被赋予皇室纹章“菊”而自诩为“国军最强”,曾先后侵占马来半岛,攻陷新加坡,进军缅甸,参加了英帕尔战役和锡当作战等,《新兵的缅甸最前线: 菊第十八师团激战记》⑯记录的便是日军第 18 师团集体作战史。日军第 56 师团以留守第 12 师团为母体,在久留米编成,将福冈、佐贺、长崎三县作为征兵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第 56 师团主力于 1941 年 11 月被动员编入第 25 军,在 1942 年被编入第 15 军参加缅甸战役,在缅甸战场立下战功。战后第 56 师团“战友会”编纂的《龙兵团》⑰翔实记载了该师团的作战履历,录入了战死官兵的名簿,精确到士兵的籍贯、所属部、战死时间与地点等信息。参与伊洛瓦底江会战的日军第 49 师团编纂有《缅甸辅助兵团: 狼第四十九师团和友军部队的缅甸战记》⑱等。由于联队是旧日本陆军中的基本战术兵团和单兵种最大的作战单位,因此战后以日军联队为单位组织的“战友会”为数最多,编成的联队史资料集数量也最可观。关乎缅甸战场的,例如,先后参加了平满纳战役、曼德勒战役,被任命在缅甸境内实施扫荡及警备工作的日军步兵第 55 联队所编《菊花清冷——菊步兵第五十五联队殊死搏斗的记录》; ⑲1943 年被调往缅甸前线,参加了 1944 年初的科希马—英帕尔作战的日军步兵第 58 联队编有《缅甸战线: 步兵第五十八联队的回想集》;⑳负责八莫一带搜索警戒的日军工兵第 2 联队编有《工兵第二联队战记》;㉑最早侵入缅甸南部,后参与仁安羌战役的日军步兵第 214 联队编有《步兵第二百十四联队战记》;㉒在缅甸和英帕尔作战的日军野炮兵第 53 联队编有《缅思炮兵战友: 野炮兵第五十三联队回想录》;㉓负责缅甸西南部警备工作,后在缅甸参与英帕尔作战的日军步兵第 215 联队编有《步兵第二一五联队战记:中国作战·缅甸进攻作战·英帕尔作战·伊洛瓦底作战》;㉔日军辎重兵第 12 联队编有《辎重兵团:菊辎重兵第十二联队转战缅甸记》。㉕在侵华战争中,日军为了对付占领区内的各种抵抗运动和游击部队,同时维持交通线附近畅通,组建了大量独立混成旅团。此种旅团编制比较灵活,不隶属于某个师团,遂行独立的战斗战役任务,多为守备部队,配属了骑兵、炮兵、工兵等各种单位,配备轻便步兵武器,为战术单位,于山地作战。这些混成旅团的士兵在战后组织的“战友会”也编写了部分战史,如日军辎重兵第 53 联队第 3中队缅甸“战友会”编纂有《回忆中的缅甸战线》,㉖航空五条会牵头编写了《空中征服: 缅甸战场航空战记》㉗等。值得注意的是,以上部队史志集,大部分都是靠“战友会”会费或筹集来的捐助资金编辑出版的,因此大多数作品都未经商业出版社之手,出版方一般冠名为该“战友会”名称或某师团、联队的编集委员会,版权页标注“非卖品”,出版地多为“战友会”所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