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战役解析(三)

来源: 设计场

十三、第8军改变战术

7月25日

据日军士兵早见正则回忆:

炮声一停,敌人已经攻到眼前,友邻部队开始反击。冲过来的敌人中,有许多是连嗓音都还没有变的少年,他们呼喊着稚嫩的声音冲了上来。当时,我看到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孩子顺着机枪阵地爬了上来,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握手枪督战的军官。

有的少年还站在那里哭,既不下去也不上来。于是,我们在上面用中国话喊:“来,过来!”后来有一个胆战心惊地爬了上来,看来他情愿当俘虏也不愿意死。这个少年后来还是被杀死推下悬崖。

从美军照相兵拍摄的远征军照片来看,当时远征军确实有很多少年兵,这是战争后期因兵源匮乏胡乱“抓壮丁”充数的结果。

下午5时,我战机飞来助战,地面攻击部队乘机向敌猛攻,我军士兵冲入敌阵与日军展开肉搏,狭窄战壕里的战斗极其惨烈。第1营终于将丁高地全部占领,歼敌百余名。

当晚,从里山阵地前来增援的日军会合该阵地日军残兵发起夜袭,又夺回丙、丁高地的反斜面。

熟悉地形的日军反复利用夜战这一传统战术,而远征军官兵却非常害怕夜战,常常将白天付出巨大牺牲取得的战果,一夜间全部丢失。在此后的战斗中,这一情形反复上演。

《诺门罕战役解析(十)》写道:

朱可夫也着手解决苏军在战斗中暴露出的问题。

首先,苏军一些部队实战经验不足,在日军夜袭时惊慌失措,手忙脚乱,肉搏时用冲锋枪盲目扫射,误伤很多苏军自己人。为此,苏军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夜间主动放弃一些次要阵地,天亮后再用装甲部队夺回。

这样,既可反复杀伤日军的有生力量,又避免了不熟悉的夜战和肉搏战。

对于中国远征军来说,首先没有装甲部队;即使有,在松山这种地形也根本无法使用。

至此,攻击部队已损失约5个营。何绍周令第245团主力从怒江东岸开至松山,增强进攻兵力。

何绍周要求各师设指挥部于前沿阵地1000米之内,团指挥部在500米之内,他本人把指挥位置推进到距离日军中央阵地1000米之内,这个距离,在敌方重武器有效射程,危险很大。

看到军长已横下一条心,第8军将士们也都下了必死的决心。

何绍周又召集军官们研究制敌战术,决定推进山炮到最近距离,连续多发猛攻敌堡垒一点,增大效果,然后步兵冲上去用火箭筒扩大敌堡垒射击孔隙,再用火焰喷射器、炸药包对隐藏在堡垒内部的日军以致命打击。

7月27日

日军缅甸方面军和第33军司令官均向松山守军发来电报,予以嘉奖。真正原因是日军高层知道拉孟守备队已解救无望,但又不希望他们突围,发个嘉奖令,让他们卖命到底。

此时,松山日军的全部兵力,包括伤病员,只剩下300多人了。

远在龙陵的第113联队联队长松井秀治大佐发给真锅大尉的电令中指示:“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发生,在事前要尽快将军旗烧掉,将旗冠深深埋入地下……”

日军军旗,是明治三年(1870年)以“太政官布告”的最高法令形式发布制定,是从日本国旗—-太阳旗演化而来,有16道血红的光芒线,又称“旭日旗”。军旗为天皇亲授,仅为步兵和骑兵联队拥有,又称为联队旗。

《诺门罕战役解析(五)》写道:

根据东京的旨意,关东军司令部向伪满洲国境内的部队下达集中令,调集13个步兵大队,112门反坦克速射炮、123辆坦克和重型装甲车,在第2飞行集团(军级)的支援下,报复驻蒙苏军,并伺机“北进”。

第7师团师团长园田中将觉得与苏军作战凶多吉少,部队临出发时,他悄悄吩咐26联队联队长须见大佐最好把军旗留在军营。26联队果然一去不回。第7师团剩下的几个师团也陆续被抽调上阵,结果也是一样。

日军规定:战斗后军旗在,编制存;军旗失,编制撤。由于园田的“先见之明”,第7师团还可以重组。

在中国战场上的八年抗战中,日军仅在松山和腾冲烧掉了两面军旗,分别属于第113联队和第148联队。

日军的全部444面军旗,除了一面外,其余都在太平洋战场上烧毁、随运兵船在海上沉没或在战败后举行的“军旗奉烧”仪式中毁灭。

目前在东京靖国神社保存的第321联队军旗,是该联队长通过日本右翼组织隐匿保存下来的,是世间仅存的一面日军军旗。

7月29日

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命令第8军副军长李弥从龙陵转至松山协助何绍周指挥作战。

李弥是云南人,对当地气候、地形特征极为熟悉,且为人正直,带兵有方,指挥灵活。

《如此悲伤,如此愉悦,如此独特(三)》写道:

李心娥在初中上学期开学两个月后插班进来。有一天,李心娥对我(《巨流河》作者齐邦媛先生)父母说,她父亲邀我们到他驻防地一处叫黄桷桠的地方躲避一下。我父亲问了她父亲大名及军区,知是云南军的一位师长—-李弥将军。

十年之后,我家又“逃难”到台湾已数年,在“反攻大陆”声中,报纸上大幅报道留在滇越边境的最后守将李弥将军奉命撤退来台,转战万里终能归队,受到英雄式的欢迎。

父亲约他相见,请他将玉镯还给李心娥。两人谈到当年在抗战中枢的重庆,信心与斗志何等旺盛,而今退守海隅竟是这般局面,感慨万千,只余叹息。

第8军副军长李弥

李弥把指挥所搬上了前沿阵地,带领参谋人员和美军顾问督战数天,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后来在作战日记里写道:

攻打松山,乃余一生最艰巨之任务。敌之强,强在工事、堡垒、火力。若与敌争夺一山一地得失,中敌计也。

于是决定调整战术,命令部队从外围着手,一个一个地堡地摧毁,向山头地堡群的中心逐步推进。这样虽然看起来很慢,但扎实有效。

十四、第8军军长何绍周

8月1日

7月31日,军长何绍周命令配属第308团的炮兵第5连组成一支“单炮敢死队”,利用夜色从竹子坡潜入滚龙坡西南日军阵地前,近距离直接瞄准敌堡垒予以摧毁。

黄昏,何绍周来到敢死队,说了些鼓励、期待和安慰的话。

何绍周对担任指挥的王荣年说:“你们必须完成任务,这是整个战斗的关键,能打下滚龙坡,就可攻下松山,就可打通滇缅公路,就可获得美援,就可获得抗战的最后胜利。你们一定要勇往直前,不要瞻前顾后。说明白一点,我已为你的后事作了妥善的安排,请你一定放心。”

第8军军长何绍周

敢死队由10名炮手组成,携带75毫米山炮一门、炮弹30发,山炮分解成6块,加上炮弹由8匹骡子驼运。众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途中有一匹骡子失足掉下山崖,队员们又下山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又千辛万苦地把山炮组件搬上山来。

拂晓之前,大家估摸着已接近目标,将火炮组件卸下来组装。这时天已见亮,大雾散去一些,抬头望去,日军主碉堡就在眼前!感觉就是100米左右!众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没有大雾掩护,肯定早就被日军发现,被机枪消灭光了。

众人各司其职,对准日军主碉堡的射击孔连续发射,不到10分钟,就把30发炮弹打完。炮弹几乎全打在射击孔周围,有的还打入碉堡,在里面爆炸。

8月2日

中午时分,第11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到达竹子坡5600高地。接到松山战场将有重大突破的报告,他连夜从龙陵赶来观战。

何绍周走出掩体,下令开始炮击。

远征军炮兵先集中炮火轰击甲、乙高地,下午2点炮火延伸。这时,第246团突击队员冲出战壕,连续投出手榴弹,迅猛地杀入已高地,占领了前半部分。日军缩在后半部拼死抵抗,两军先是互相投掷手榴弹,然后刺刀肉搏。

何绍周在山坡上用望远镜看到,日军在数量上逐渐占了优势,突击队员只剩下几十名了。他命令随行的作战参谋:“向炮兵下命令—-集中炮火向已高地开炮!”

“钧座!这……”

“发命令!迟疑者杀!”

作战参谋看看一旁的军参谋长梁友斋和第82师副师长王伯勋,见他们都咬紧了压,毫无表情,只好向炮兵传令。

炮兵们接到命令,知道在阵地上还有几十名兄弟在与日军肉搏,军令如山,不敢违抗。弹药手们低着头默默地向大炮里填着炮弹,射手们闭着眼睛发射,指挥官们背转身去……

炮10团第1营第2连连附阎启志回忆,何绍周解释说:日军拼刺刀比我军强,与其在白刃战中我单兵被敌兵刺死,不如双方同归于尽!

已高地上再没有一点活物了,何绍周命令:“第二梯队上!”

战至黄昏,我军终于将日军斩杀殆尽。滚龙坡中央主堡垒终于被我军攻克了。

何绍周,是军政部长兼总参谋长何应钦的侄儿。早年曾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15期炮兵科)学习,毕业于黄埔第1期和陆大第10期,身经百战,颇有作战经验和指挥才能。他在松山战役中的兵力部署和指挥方面颇有独到之处。

何绍周提出了几个相当有效的战术原则:利用装备火力优势在近战中压倒敌人;开展对壕作业,直至距离敌20米,以减少攻坚的重大牺牲;占领阵地后,投入新生力量反击日军的反扑,并利用日军阵地和器材坚守。

1945年初,第二次缅甸战役胜利结束后,何绍周由于攻打松山有功而升任第五集团军副总司令。9月,出任云南警备总司令。

沈醉(见《军统三剑客沈醉的前半生》)在回忆录中写道:

电话铃急骤地响了起来,我跳起来抓过电话筒,何绍周扑过来,抢似的把话筒夺了过去,神色紧张地对着话筒喊道:“喂,喂,情况怎么样?学联的负责人抓到了没有?”

看到他那副紧张的样子,我当时觉得好笑,这亏得是对付一群手无寸铁的学生,如果在战场上,他这股慌张劲,还能指挥千军万马吗?

几辆消防车很快就开到了会泽院的楼下,何绍周亲自指挥消防警察搭好车上的云梯,准备强行突入四楼。

学生们发现了何绍周的企图,连忙去拆毁四楼平台的石栏,他们边拆边往下扔石块砖头。突然,何绍周“哎哟——”大叫了一声。

我回头一看,只见他捂着左手,苦着脸在倒抽冷气,原来,一块砖头正砸在了他的左手上。他老羞成怒,声嘶力竭地喊道:“开枪,给老子开枪!”

在这场血腥镇压中,何绍周一无所获,相反却激起了整个云南省人民的极大愤怒,同时,也激化了中央嫡系与卢汉地方势力的矛盾。

蒋介石对何绍周的做法很不满意,他为了拉拢卢汉,缓和云南人民的情绪,终于在几个月后,撤销了何绍周云南警备总司令的职务。

8月3日

当日,第113联队副官真锅邦人发电报给在龙陵的联队长松井秀治:“军旗已从旗杆脱下,缠于腹上,旗杆已奉烧,御纹旗冠已深深地埋入地下。”

远征军曾四次攻上松山顶峰,因不能及时攻入堡垒内部,受到侧翼日军火力攻击,伤亡很大,始终无法立足。此时反攻滇西的两大主力部队—-第11集团军和第20集团军,正在猛攻龙陵和腾冲,因松山未攻克,滇缅公路不通,严重影响到作战物资的运输。

松山已经成了决定整个滇西战场形势的“瓶颈”。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转达蒋介石紧急命令,严令第8军于9月上旬攻克松山。“如果违限不克,军、师、团长应以贻误戎机领罪!”

十五、大爆破

8月7日

在第8军的作战指挥地图上,松山主峰指子、丑、寅、卯和辰、巳、午、未两组8个山头;当地人称之为大、小松山;日军分别称为关山阵地、音部山阵地和里山阵地、战斗司令部阵地;前者比后者高出约40米。
在滚龙坡陷落后,拉孟守备队队长金光惠次郎命令残余日军300多人集中在主阵地横股、西山、关山和里山各处进行整顿,修补阵地,准备继续抵抗。
至中午12时天气转晴,远征军开始炮击。
下午1时,荣2团3营对已高地发起攻击,攻入日军阵地后与之展开肉搏,时间长达2小时之久,敌我尸体填满了战壕,终于占领了高地前半部。

日军还是像在其他高地一样,退守后半部死守。至黄昏,敌我距离10米相持不下。
3营另一部攻击辰高地受挫。全天下来,该营能战斗的官兵只有18人,军官只剩下一名排长。
第246团1营进攻午高地时,遭到辰高地火力侧射,伤亡惨重,至黄昏,只有8名士兵撤回。
第246团3营一举突入未高地。该营前期对滚龙坡攻击后只剩下50余人。15时,日军反攻,该营与敌激战3小时,伤亡过半,无法坚持,至黄昏,只有10余名士兵突围而出。
据第246团团长田仲达回忆,因对壕作业未能接近敌堡垒,该营官兵暴露在日军交叉火力网下,纷纷中弹倒地。
在军指挥部用望远镜观战的军长何绍周打来电话,问:“你的兵为什么趴着不动?”
田仲达答:“他们永远也不能动了。”
田仲达回忆,因该团接手阵地不久,对壕作业尚未完成,请求延期缓攻。但军指挥部未予采纳,反令该团不惜任何代价,按期实施强攻。
第8军强攻松山一个月,先后投入5个步兵团,伤亡惨重,此时能使用的突击兵力,全部加起来,只剩下一个团。于是呈请远征军长官部调来保卫祥云和保山机场的第309团和荣3团第3营。
这种“添油式”的兵力使用,难以对日军防御体系形成绝对优势,造成了大量伤亡,是松山战役指挥上一个极大失误。对松山这种散步式据点阵地,应使用充足的攻击兵力,同时发起进攻,使日军顾此失彼,分散应对,无法有效反击。
8月8日
拉孟守备队队长金光惠次郎命令重伤员自杀,遭到全体士兵的强烈反对。金光惠次郎颇感意外,有些恼怒。
8月11日
远征军在子高地前的掘壕作业已持续了一周。
荣1师工兵连排长鲍直才回忆:“尤其是最前端人员,因空气供氧不足,呼吸困难,人人都汗流浃背,但仍得咬牙坚持,不可片刻停工。最前端的人,将挖出的废土装入麻袋,再以接力方式,一个人一个人地传递,所以挖土的人不多,而运土的人会有数百之多。”
8月12日
中午时分,日军2架侦察机在11架战斗机掩护下飞来,为松山日军投下补给品,又对远征军阵地扫射。其中一架被远征军的高射炮击中,坠毁。
松山战役期间,高射武器均为美军士兵操作。老百姓常跟那些光着膀子躺在阵地上晒太阳睡大觉的美国兵开玩笑:“美国佬,快起床,小鬼子飞机来了!”
那些美国兵便“OK!OK!”地爬起来,煞有介事地跑到高射炮前用嘴巴“嘟嘟嘟”地射击一通,然后模仿日机被击落的情景,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上,引得围观者哈哈大笑。

8月19日
凌晨,120箱、共3000公斤美制TNT炸药被填入药室。曾在中央军校18期工兵科受过爆破训练的鲍直才炸药装上信管,连接电线,将电线引出坑道外。
此前,美军顾问斯培德上校协调,从加拿大运来15吨黄色炸药到保山机场。
8月20日
点火位置位于荣3团指挥所,距子高地约500米,里面放着10部用电话机改装的点火机,通常爆破只需一两部,准备这么多是为了防备意外。此外,还准备了一套常规的导火索引爆装置。
9时15分,第8军军长何绍周在竹子坡下令:“起爆!”
荣3团3营第7连中尉副连长杨金继看到,一股力量冲天而起,把主峰整个大碉堡托起数米,碉堡又歪斜地倒在地上。一股浓浓的烟柱升起,头上好像有一顶帽子,就像很多年之后在影像中看到的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烟柱有一两百米高,停留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浓烟中可见日军尸体、树干、汽油桶、枪炮、无数军用物资和装备,漫天飞舞。
掩蔽部内外的官兵发出激动人心的口号声:“打到日本帝国主义!打通滇缅公路!打回老家去!收复祖国的一切失地!最后的胜利是我们的!中国胜利万岁!……”
大家互相紧紧拥抱,每个人脸上都淌着热泪。
第308团向未高地攻击,至中午将部分日军阵地占领。在高地南端有一堡垒,远征军用火焰喷射器喷烧后,判明里面已经没有日军。数日后,通过此地的远征军官兵多数被射杀。又派人反复搜索,发现该堡垒下层有隐蔽部,里面有5名日军,于是又集中火力将其全部击毙。
荣3团上尉副官崔继圣随团长赵发毕和美军联络官温夏克少校登上子高地。由于多次对子高地攻击失利,远征军指挥官们在现场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在废墟中找到了一份日军文件,内有日军阵地防御地图,研究发现:
日军在子高地顶部及四周构筑多个五边或六边形堡垒,全部有坚固防护,不但向四周开设有射孔,向山顶还有“倒打”射孔,所以远征军占领顶部后,立刻陷入日军火力网,伤亡惨重。

下山途中,远征军指挥官们遇到押送4名日军俘虏的官兵,崔继圣问其中一名日军俘虏:“中国太君好不好?”
日军俘虏回答:“中国太君大大的好,就是早晨我们正在咪西(吃饭),嘣的一声巨响,不好!不好!”
远征军指挥官和美军联络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十六、争夺子高地
8月20日远征军用3000公斤TNT一举炸毁日军在松山子高地上的主碉堡,并乘机强攻,占领了子高地。荣3团团长赵发毕下令据守,官兵们立刻在爆炸点周围修筑工事,以防日军反扑和偷袭。据日军战史记载:“20日夜,金光少佐从各阵地抽调兵力60名,任命从本道阵地撤出的只松茂大尉为指挥官,令其于当晚夜袭夺回阵地。夜袭一度成功……”荣3团第1营第2连下士班长崔化山回忆:

半夜里,敌人不声不响地冲上来了,我们全发了疯,不顾死活。不少鬼子被我们打中,倒下去滚几滚,又挣扎着向我们冲来,硬是要和我们拼命。我们也被鬼子的疯狂劲挑得性起,在战场上拼命,谁不爱?!于是我们也冲出战壕,和鬼子拼起刺刀来。

我一枪托打倒一个鬼子,他还在地上滚,我跳上去按住想卡住他的脖子,不提防他一口咬来,我的三个手指就断了。十指连心,我的眼泪都疼出来了。心一横,右手摸出一颗手榴弹,连续七八下,硬将这个日寇的脑袋一直敲烂到脖子才罢休……

打仗打到发疯卖命的时候,有一种痛快感,不经过无情拼杀的人,是永远体会不出这种滋味的。好比捉住一条大鱼或按翻一头马鹿,你能让它跑掉吗?我做人一生,最大的幸福,最自在、最解恨的时候,就是在松山用手榴弹敲鬼子脑袋的时候,时隔几十年,想起那一幕,我还浑身是劲!

第3营第7连中尉副连长杨金继回忆:

在混战中,王国富连长麻痹大意,手里拿着一根藤仗,没有带枪,在战壕中与日寇相遇,被日寇连射两枪击中腰部,壮烈牺牲。在连长身边的传令班上士刘班长见鬼子又向自己瞄准,一跃而起把鬼子压在壕底,双手紧紧箍住鬼子的喉咙要掐死他。鬼子难以翻身,竟然拉响了腰上的手榴弹,一声巨响,刘班长与鬼子同归于尽……

8月21日晚,第82师副师长王景渊来到荣3团指挥所,召集全团官兵组织敢死队。官兵们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报名参加。最后决定由第3营营长陈载经为队长,挑选30人组成敢死队。

人员选定后,王景渊令随员打开带来的大木箱子,里面装满了纸币。王景渊说,今天每人暂发5000元,夺下子高地再补发5000元。每人还发了一张蓝包袱皮,让大家包好纸币背在身上。

据说,在场的美军联络组的官兵们见状大为感动,都争着也要参加敢死队。荣3团坚决不同意他们的要求,气得联络官温夏克少校等人挥舞着拳头叫嚷:“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参加敢死队,总叫我们在后面?我们是来打仗的,消灭日军是我们军人应尽的天职,我们不是来吃闲饭的……”

最后,只好决定由温夏克少校和荣3团上尉副官崔继圣率领美军官兵以3挺高射机枪为掩护队。

8月22日

据日军战史记载:“21日夜,金光少佐将各阵地守备交给伤员,集中健康者约80名,于22日凌晨2时突入关山阵地,再次夺回该阵地。然而,黎明时分阵地遭到炮火猛击,守兵相继倒下,金光少佐决定放弃关山阵地。”

方国瑜在《抗日战争滇西战事篇》中记述:

我于10时复进至原阵地,又发现前未经破坏之掩蔽部一座中,有我荣3团第3营连长1名、士兵12名据守其中。该掩蔽部口外,敌死尸堆积20余具。再清查阵地内,敌我士兵相互拥抱而死者共62对,满布壕内。反斜面上,肢离体解,肠肺狼藉,布满壕下,壮烈空前,惨不忍睹。

原第11集团军司令部参谋周昶在文章中回忆:

在7月5日战斗中,被何绍周(第8军军长)从上士直接提升为上尉的军部司号长杨敬财(见《松山战役解析(十一)》),在此战中再次表现出非凡的英勇行为。

当时,杨敬财作为军直人员与美军联络官来阵地观战。冲锋开始时,敢死队员一冲上去,即被日军射中3人。杨敬财见状,怒上心头,无暇请示,就向一位班长要走冲锋枪1支、手榴弹6枚,迅速冲到敢死队员身旁蹲下,而后向一个大土垒后投出两枚手榴弹,马上听到日军发出几声惨叫。随后又连投手榴弹4枚,将土垒后的日军炸得血肉横飞。

杨敬财乘势冲上去用冲锋枪向土垒后的日军猛烈扫射。这时团长赵发毕也亲率20余人冲上去增援,但不幸负伤。杨敬财看到陈载经营长也负伤躺在地上,振臂一呼,肩负起阵地指挥,带领敢死队员击毙不少日军。我突击队士气高涨,转瞬间子高地之敌全被歼灭。

崔继圣是作为掩护队在敢死队之后冲上子高地的,他说:

我和美国兵都是第一次上最前线,显得特别激动和紧张。我们到达大炸坑前,不禁被惨状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四周密密麻麻地堆放着敌我双方的尸体,有的互相扭打成一团,你抱着我的头,我卡着你的脖子,你抓着我的大腿,我又捏着你的下身,有的甚至还在蠕动、呻吟!被死者的污血浸透的土壤发出阵阵腥臭和硝烟味,仿佛在哭泣和燃烧。

我们只得拖开尸体,把高射机枪架为平射。我忽然抬头看见一股日军从西北方向的丑高地扑过来,像一群恶狼,来势极为凶猛。我心里一惊,阵地上的敢死队员只剩下十来名,温夏克少校和自己带来的美国兵掩护队,能顶得住吗?

这时,高射机枪响起来,大口径子弹打在树干上,立刻翻出白嫩的树心。冲在最前面的日本兵一个个地倒下,后面的人却没有后退,踏着尸体继续冲过来。有几名日军直冲到离我几米的地方,才猛然栽倒在地,四肢开始抽搐,伤口一股股地向外喷吐着污血……

他们根本不是来争夺阵地,而是因绝望来集体自杀的!

十七、第8军第8次总攻

8月22日

该夜,日军组织30余人反扑,在远征军堡垒火力压制下,始终无法接近,20余人被击毙。此时,在松山上变成日军进攻,远征军防守,日军的表现就大为逊色。

远征军占领子高地初期,因时间限制和战场环境,只在大爆炸坑的边缘,简单地构筑了防御工事,配置并不严密,所以日军能轻易攻入阵地内部,造成混战局面。

日军深知子高地为整个松山防御体系的中心,生死攸关,所以拼尽全力妄图恢复阵地。白天,经过两次厮杀,远征军才有机会构筑完整、严密的阵地,修建了5座堡垒,组成了火力网。

到23日黎明时刻,日军终于放弃了努力,退走,荣3团牢牢地守住了子高地。

8月23日

傍晚5时,拉孟守备队队长金光惠次郎向第56师团发出电报,报告子高地—-日军称为关山阵地失守,说:

“……关山被爆破,我们准备将东北部高地连线整理。守兵一只手,一只脚者大部分都在奋力死守敢斗,力争确保该线。

金光惠次郎在电报中还说,“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决定让炮兵队的木下昌已中尉逃出报告。”

日军战史记载,此时拉孟守备队只有100名可战官兵,实际上很多伤者也在参加战斗,所以实际兵力不止百人。

第8军感到松山日军“越打越多”,子高地一次冲锋,荣3团的一个精锐营就伤亡殆尽,照此下去,仅凭现有兵力继续打下去,毫无胜算,只好拿起最初时是极大失策,但事到临头也毫无选择的办法—-“添油战术”。

8月24日

驻扎在祥云的第103师第309团(团长陈永思)后续部队全部到达腊勐街,这是第8军最后投入松山战役的一支部队。

此次第309团加入松山战场,对于战役成败具有决定性作用,第8军军长何绍周召集有关人员指示:

一,今后进攻任务由第309团为主力,由第103师师长熊绶春统一指挥;

二,攻击重点决定依托子高地向丑、寅高地进攻;

三,攻击部署要做到—-牺牲少、效果大和时间短。

蒋介石给卫立煌发来了电报:“在腾冲、松山战场上,面对以现代化装备的国军,日军守备队仍孤垒死守。相形之下,国军的名誉丧失殆尽,直令外人质疑我中国在世界上之地位……希望我军以死守密支那、松山、腾冲的日军为榜样,发扬我东亚民族优秀的军人精神,以积极作为挽回国军丧失的名誉!”

卫立煌27日派参谋处长季鼎生、兵站总监蒋炎两位中将及各兵科指挥官组成督察组,前往松山现场解决第8军攻击困难。

松山战役期间,美军用一百多辆十轮卡车从保山基地运送粮食和弹药到松山前线,但三天的运送量只够部队使用一天。兵站总监表示3日内运送第8军要求的弹药到腊勐街。

随后,第8军各团团长带领所属营、连长们抵近前沿做细致侦察,回来后商定28日发动第8军第八次总攻击。为此,将原配属荣3团的炮兵划转担任主攻的第309团,该团的第1、2两营于27日晚在子高地集结完毕。

至此,荣1师的荣3团、荣2团、第82师的第245团、第246团,第103师的第307团、第308团、第309团全部投入松山战场。每个团都都打了一次主要方向的“主攻”,也基本上一仗就大伤元气。

现在,第8军队对新到的第309团给予厚望,期望他们能创造辉煌战果。

8月28日

拂晓,第309团第3营以一个排向丑高地试探性进攻,接近时仍不见动静,冲入战壕,发现只有7名受伤的日军,将其全部消灭,占领丑高地。

午后1时,日机8架飞临扫射,投下8包物资。

8月29日

上午11时,第309团第3营仍以一个排向寅高地搜索前进。13时,突袭占领,随即增兵一个连防守阵地。不久日军反扑,在炮火支援下,激战两个小时后,第3营将日军击退。

黄昏,日军从反斜面隐蔽部冲出反攻4次,都被击退。之后,第309团增派两个连加强阵地防守。

寅高地为日军音部山阵地核心,是松山制高点,日军在这里修建了最坚固的堡垒,为全阵地的锁钥部。这里是野炮第3大队本部,拉孟守备队队长金光惠次郎在此处坐镇。据守音部山阵地的日军兵力达170人,为各阵地中兵力最多。

入夜,日军又连续反扑7次。据守寅高地的第3营营长黄人伟腿部、耳部两次重伤,仍大吼着指挥作战,使全营士气大振,终于在次日拂晓将日军击退。黄人伟此时头部又受重伤,昏了过去,被抬下战场。黄人伟这次前额被一颗子弹穿过,两天后神奇地脱离生命危险,令为其手术的美军军医惊奇。

天亮后清查人数,全营伤亡200多人,以刀伤居多,都是被日军刺刀刺伤、军刀砍伤。日军也遗尸80多具。

8月30日

拉孟守备队向第56师团发出了请求增援的电报,说:

由于三个多月来的战斗和敌人28日以来的总反攻,致使守备队的兵力死伤无数。加之长期作战,步兵、炮兵小队长以上军官基本战死或负伤,官兵多数成为残废……请兵团主力面对残局组成敢死队,来确保拉孟之安危。

这是松山日军首次向师团发出请求救援的电报。按日军传统,守备队只要拼死抵抗,增援的事自会由上司考虑。

几天后木下昌已出逃时,拉孟守备队的实际指挥者真锅邦人大尉还塞给他一张请求救援的字条,其实那时候真锅邦人已经知道松山日军马上要全军覆没了,送出字条已是毫无意义。真锅邦人发求救电报和字条,有着临死前代表拉孟守备队发泄怨恨的情绪。

就在松山日军发出求救哀鸣当日,还真有人在为解救他们而积极努力,他就是刚从“中国派遣军”调至缅甸方面军第33军的高级参谋辻政信。

十八、辻政信

辻政信,职务一直是参谋,军衔最高为大佐,在日军的知名度却和参谋总长及陆军大臣相当。

设计场小时候就常常听到小伙伴们念叨:参谋不带长,放屁不带响。但那是指中国军队里的参谋,日军中的参谋的作用、地位和影响,相比之下可要大得多,尤其是那些策划、制定过重大战役作战方案的高级参谋。

辻政信,参与过诺门罕战役、新加坡战役、菲律宾战役、瓜达尔卡纳尔战役,都是日军战史上有名的战役。

诺门罕战役,日军大败,再也不敢招惹苏军。

《诺门罕战役解析(三)》写道:

下午2点多,一架美式侦察机降落在742高地上,机上走下来关东军作战参谋辻政信少佐。

松本草平听卫生兵说,辻政信一见到山县联队长就破口大骂,痛斥他的笨拙用兵使整个支队落到这个地步。

山县的军衔是大佐,辻政信的军衔才是少佐,却像痛斥自己部下一样,把山县大佐骂个狗血喷头,而且是在大佐自己士兵面前,气得士兵们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辻政信骂完,就坐着来时的飞机走了。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辻政信又策划了“马来奇袭作战”计划,一举攻下新加坡,8.5万英军投降。

日军在瓜岛赌气恶战,辻政信也是主要策划者。

在《菊与刀》中对日本人的性格有这样的描述:往往只存在两个极端,一方面有着极其严格的上下级关系,论资排辈、层层服从;另一方面,存在着“下克上”的传统。

日军更是如此:一方面等级森严,上司耳光伺候的时候,下级屏息静气,不敢动弹。另一方面,“少壮派”经常自作主张,先斩后奏。

日军攻占新加坡和菲律宾是因为驻扎此地的英美部队承平日久,战斗力低下。

辻政信的性格特点在日军参谋中极为典型:工于心计、喜欢作秀、性情残忍、善于投机钻营。

在任关东军参谋时,辻政信花十万大洋给张作霖办风光大葬,以消除关东军谋杀张作霖带来的负面政治影响;在上海,辻政信以中队长身份训斥一个用军车搭载酒店女老板的佐级军官,致使对方羞愧自杀;辻政信声称曾击毙一名跳伞后抵抗的盟军飞行员,将其肉腌制后吃掉;看到阵地上一位远征军士兵身上的笔记本里写着“誓死抗战到底”的誓言,辻政信命令将其厚葬等等。

这些作秀的举动,特别吸引当时日本“知识界”人士,将其视为军界里的“知识分子”。

号称“马来之虎”的山下奉文中将,却不以为然,评价辻政信:“辻人欲望强烈,奸诈狡猾,是个善于耍小才的人,非国家有用之大才。”

1944年7月,辻政信作为第33军参谋,制定了 “断作战”,企图挽救被远征军围困的滇西日军。

辻政信

除了原有的第56师团,还将在瓜达尔卡纳尔战役中遭到重创,刚转到缅甸战场的第2师团调来,再加上第49师团的一部为预备队,拼凑出15个步兵大队,共计2万兵力,在芒市集结。

8月26日夜,第56师团主力向龙陵攻击前进,第2师团也从左翼投入作战。

远征军第11集团军调整部署,对日军坚决抵抗,蒋介石命令第5军军长杜隶明动用国民军“王牌”—-机械化第200师,从昆明用汽车运送到保山,拼全力与日军在龙陵决战。

在第11集团军的强力进攻下,龙陵守备队长小室钟太郎决定按照第33军的指示“确保龙陵南方高地线”,放弃龙陵城区阵地。

这一决定遭到被指定解救并指挥龙陵守备队的第2师团的指责,但第2师团连个参谋也不愿意派往龙陵,龙陵日军已为绝望笼罩,小室钟太郎无法强令部队苦战。

这时,辻政信发飙了,大骂要将胆敢抗命的小室钟太郎交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并于9月17日从芒市派出宪兵队监督执行军法。小室钟太郎收回命令,但已万念俱灰。18日,小室钟太郎在远征军的炮火中,切腹自杀。

1944年9月14日,远征军收复腾冲

这是辻政信在缅甸战场逼死的第二个守备队长了。8月4日,第56师团步兵团长水上源藏少将带领很少的兵力支援密支那并就任守备队长。这时,辻政信亲自起草了一份电令:“水上少将要死守密支那。”

这份电报不提“水上部队”,而是命令“水上少将”死守,在日本陆军史上没有先例。起初,有的参谋以为是笔误,要订正,辻政信拒绝修改,却“簌簌落泪”,把周围的人都搞蒙圈了。

这些“凡人”哪里懂得辻政信“高人”的心思呢?

按理说,密支那为第18师团防区,自杀的应该是原守备队长,第148联队长丸山房安,而非赶来支援的第56师团的步兵团长水上源藏。但是,丸山房安素有缺乏廉耻心的“赖皮”之名,并不容易让其就范,而水上源藏则是号称有古武士之风的“义人”,好忽悠。

水上源藏一死,残余日军就可以在早就丧失信心的丸山房安的带领下逃跑,对外还可以宣传为“全员玉碎”—-这个名声,是惨败后日军唯一的精神安慰:辻政信对日本军部首脑的心理比任何人都明白……

1944年11月3日,远征军收复龙陵。

到处逼人“玉碎”的辻政信开始准备后路。11月19日,他找来被俘的远征军谍报参谋恩义章中尉,让他捎信给卫立煌,请卫立煌转交蒋介石,信里面有他写的密信,还有一张辻政信在南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就职时去浙江奉化溪口祭奠蒋介石母亲的照片。

日本投降后,辻政信害怕盟军追查其残杀飞行员、强迫战俘“死亡行军”的罪行,先是扮成和尚在泰国、越南潜伏,后投靠军统戴笠,为国民党军出谋划策。1948年辻政信回国,投靠CIA(美国中央情报局),对新中国和东南亚进行间谍活动。

《诺门罕战役解析(三)》写道:

1961年,辻政信以“进行实态调查”为由去了东南亚,据说是为挖掘日军在战争中隐藏起来的黄金,被老挝人民解放军抓获,以“间谍罪”处决。